第十章 有选择就意味着必须失去
月光溶溶洒遍被白雪覆盖的大地，天地间交相呼应的银白驱散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城市笼罩在氤氲的明亮中。在雪地上慢慢走着的左岸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唐扇眼中，总是笑着的人，原来有这么深沉的心事。
“我爸妈在我十二岁时离婚，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跟谁！无论选哪个我都会伤害另一个。”他笑着摇头：“我还是个孩子，那个选择对我有点太残酷了。”
“你选择了你妈妈？”
左岸点点头，说：“外人看来，我的母亲拥有很多，美貌，财富，身份地位，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她在离婚的半年后，还是会躲着我在夜里咬着被子哭，我可能也会误会她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要的只是一个完整的家。”
唐扇问：“那你爸爸呢？”
“我再没有见过他，他一定恨我不要他了。”
唐扇听着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脚印，就像人生，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痕迹，每一次选择，都要自己来承担结果。
她并不大会安慰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选择，本就意味着失去。怎么选你都没有错，但是真正痛苦的人，其实是你。”
左岸偏过头看她，带着赞许欣慰的笑意。唐扇被看得不好意思，装作看旁边的街道，冬季的夜里，人迹稀少，走着的这条巷子，只有踏雪漫步的两个人。
左岸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笑了笑，长叹一声说：“十二岁那年，应该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了。”话虽沉重，语气却放的很轻松，没有丝毫的怨怼。
唐扇想到了自己的十二岁，小姑姑死了，宋爷爷死了，她大病一场差点也死了，那应该也是她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年了。
她看着左岸，而左岸也正回头，两人默契的一笑。
快要走到唐扇家门前时左岸停了下来，他说：“我从十二岁时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不是演习，从来没有如果，除了要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大多时候我们都会身不由己的身陷牢笼。”
唐扇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左岸看了看已经熄灯陷入黑暗的小小院落，再看唐扇时又勾起那么带着点痞气的笑，反问道：“你说呢？”
唐扇推开漆黑院落的小院门，回看夜幕下冰雪中的左岸微微一笑，相识两个多月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从唐扇打工生涯开始，左岸每天准时接送，两个月后她胖了好几斤，左岸瘦了好几斤。领到工资后，她请左岸吃了一顿饭，普普通通的餐厅，左岸却吃得津津有味。吃过饭后还有时间，她去手机卖场用打工的钱买了一个式样简单的手机。
左岸挤在她身边，一脸憧憬的问：“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你号码的？”
唐扇盯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那张尚未开封的电话卡，郑重的说：“少年，你能不能先把我的卡放到手机里，我还不知道我号码是多少？”
办好手机后，唐扇用剩余的钱为家人依次选了礼物，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为父亲买了衬衫。母亲把那围巾剪了当成抹布，还和唐画说这布料好，吸水。而父亲，把衬衫扔到柜子里，别说穿了，连试都懒得试。
春季开学后，唐扇拿到成绩单，付瑶第一，她第二。从教务处领了奖学金出来时，付瑶搂着她的肩膀说：“谈恋爱影响智商，你看，咱们班前三名都是光棍，挂科的那些都是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
听到爱情这个陌生的字眼，唐扇怔了一会，问：“你相信爱情吗，付瑶？”
“相信！”付瑶一向爽利的脸上带了几分苦涩：“只是爱情大多难以圆满。”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唐扇的意料
付瑶问：“你呢，唐扇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唐扇摇头，说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爱另一个人。”
付瑶搂着她瘦弱的肩膀说：“你啊，太没安全感了，又把自己隐藏得太深，我一直好奇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付瑶其实心细如尘，她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轻易点破。
唐扇没有否认，她想了想说：“我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样了。”
“那个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的帅哥呢？”付瑶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有天路过你打工的咖啡厅，本来想去看你，结果看到他像个守护者一样站在门外，冻得直发抖，别提多惨了。”
唐扇有些意外，她每天见到他时，他总说他是刚刚到，一付生龙活虎的模样，好像扔到冰窖里都不会抖一下。
“哎呦呦！”付瑶突然看着前方大笑起来：“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唐扇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左岸果然从大门外大步流星走进来，堂而皇之的直奔着她上课的教室的方向走去。
付瑶用指尖捅了捅她手臂：“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又别有深意的挑了挑柳叶眉：“是无缘无故的呦！”
唐扇还没有回答，付瑶已经对着那个人影大喊起来：“小左子，朕在这呢！”
左岸停下脚步，很久才艰难的转过身，一脸的悲愤又无奈。
付瑶拉着唐扇走过去，一拳打在左岸的肩头，嚷嚷着：“给朕请安！”
左岸说：“付大姐，您老能别叫我这雅号么？”
付瑶不满的瘪嘴道：“哟，一大老爷们，还介意名字称呼这等虚名，俗，俗不可耐！”
左岸的倾佩之情溢于言表：“您老言之有理。”接着拱手作揖：“付大妈，小的先告退了。”
左岸拉着被逗笑的唐扇转身就跑，付瑶在背后撕心裂肺的叫喊：“别让老娘再看到你……”
三月底，宋良翌从美国归来，唐扇装模作样的打量他一圈说：“喝过洋墨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洋味了嘛！”
宋良翌把礼物一件件的往她手里塞，没好气的说：“你怎么变得伶牙俐齿的了？”
唐扇说：“我安静的时候你嫌我安静，我话多些你又嫌我恬噪，说吧，现在我要调到什么模式，静音还是暂停？”
宋良翌睨着眼睛看她：“把你这段话用快进模式说一遍！”
唐扇:“……”
“阿扇？”宋良翌塞完礼物，停顿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问：“我刚刚遇到赵麟，他说你最近和你一个男孩走得很近，是你同学吗？”
唐扇这才想到，刚刚回来时在路口遇到赵麟和唐画，而一向看她不顺眼的赵麟今天竟破天荒的朝着她笑得诡异，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是你同学！唐扇不知道如果这么回答时，宋良翌会是如何反应？与左岸走得近完全是意外，她目前正在想办法摆脱那块狗皮膏药。不管左岸与他是熟悉还是陌生，她都不想告诉宋良翌这件事，更不想让宋良翌过多介入他的生活。
“同学。”唐扇淡淡的回答。
“只是同学？”
“嗯！”
宋良翌回来后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学习上，左岸依旧是飘忽状态，唐扇总是好奇他的学业，最后左岸没办法，拿出引以为傲的成绩单。
唐扇半眯着眼睛，表示难以相信：:“老实交代，是不是给老师送礼了?”
左岸伸手把她齐肩的短发揉成了爆炸头才作罢。
唐扇有时候会想，生活里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个左岸，而她竟然没有把他推到她的生活以外。她回想与左岸相处的细节，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在逗她笑。而她之所以默认了左岸的存在，应该是那晚雪夜里，他说了他的父母。他的父亲抛下他，那种被最亲的人离弃的感觉，她能感同身受，也许是那夜他收起了保护自己的痞气的笑容面具，她才看到了另一个心里藏着伤痛，习惯隐藏真实自己的左岸。
她想起付瑶的话：想想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这一点她想过了，她不漂亮，性格也不讨喜，她有什么值得左岸对她如此好呢？开始时她怀疑左岸像别有目的，可半年来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就像个普通的朋友一般，毫无不规矩之处，偶尔的玩笑也是规规矩矩。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她这样好，全心全意的保护她了，看到左岸时，她总是会想到唐衍。如果他还在，他也会左岸一样的好看并且全心全意的保护自己。
她以为和左岸这样的君子之交会持续下去，至少在她毕业前并不想改变，也有点小小的私心不想失去这样一个让她温暖的人，然而，君子之交还是被打破了，在五月的一天。
很寻常的一天，唐扇放学回家时桌子上摆好了碗筷，唐怀远已经吃过了，正坐在书桌前备课。她端起饭碗，伸出的筷子还没落到菜盘里，从厨房出来的母亲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大姐还没吃，你少吃点。”唐扇顿时没了胃口，扒了两口饭咽下去，却都堵着了心口，隐隐泛着痛。母亲可能是心情不好，唠叨起来不过瘾就不住嘴，依然嘀嘀咕咕的：“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见到吃的就什么都忘了，没心没肺的吃独食，一点都不知道想着家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是唐扇所能想到的，身为母亲谩骂女儿最恶毒的语言了。她胸口堵得厉害，索性放下碗筷回房间，走得有点急，桌角旁放着的一摞书被碰到地下。刚要蹲下去捡，母亲已经跳着脚骂了起来，满嘴污秽的脏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唐扇觉得累，书也不捡了，直接回了房间，母亲像疯了似的往房间里冲，那架势好像不打死她都不罢休。
唐怀远起身拦住她：“够了，好好的，闹个什么劲！”
这一阻拦，杨秀的矛头就全部指向唐怀远。什么唐老爷子的过错，小叔子的错，小姑子的错，反正都有错，最后总结下来就是唐怀远的没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了一个多小时，她才渐渐安静下来。
唐扇坐在房间里拖着脸呆呆看窗外的小鸟，她觉得这个家让她马上窒息而死了，她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到毕业。那她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这样的生活呢？是握在左手心里的这瓶安眠药，还是右手里的刀片，或者是离家出走逃得远远的呢？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手机短信响起，她脑子里瞬间想到一个人，打开短信，果然是这个她想着的人。
“出来，我在你家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