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扬的灵魂
“喂！叫你们的厨子出来！”
凡间终于忍受不了令人身心倍感折磨的牛排高喊了一声。
“什么事！”
一声低沉的闷吼从后厨传来，随即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穿着油腻腻的厨师服装走了出来。敞开的胸膛，浓密的胸毛，还有一抓一大把的胡子，看着就叫人反胃。
叫出了厨子的凡间看他这幅德行反而不想说什么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这牛排做的是什么水平，难吃死啦！”
索拉不管那么多，替凡间大声的抱怨，眼底却留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背后捅刀子，真能打起来才好玩呢。
身材魁梧看上去十分暴力的厨子一脸阴郁沉默了片刻，
“不退钱。”
然后转身潇洒的走回了后厨。
不退钱？索拉瞬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凡间也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这厨子很有自知之明嘛，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反驳都懒得反驳，我就是不退钱，其他随便你！
凡间摇了摇头，无奈的朝索拉摊了摊手。索拉耸肩回应，摆出张不关我事的糗脸。
这就是夜莺裴扬分部总负责人的嘴脸。这家名叫蔷薇烤鸟的客店位置并不显眼，但是裴扬的商人很多，所以常常也能住满客人，店里长相暴力的厨子手艺出了名的不好，脾气确是有口皆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客店，就是整个裴扬地下情报的中转站之一，夜莺在裴扬的总联络点。只有循着蔷薇与夜莺的标记才能找出他们，尽管这家店把夜莺烤了……
夜莺在裴扬有很多情报渠道，有的是红火的酒楼，有的是闹热的妓院，有的是高官的门房，有的本身就是高官。
但这些所有的情报，都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客店汇总并且发往朗德贝尔的。如果不是凡间早就知道，怎么也无法把精明的密探和魁梧的厨子联系在一起。也许这也是这支分部多年来隐藏在月读眼皮底下却没被发现的重要原因吧。
见过夜莺的联络官之后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做，只要等着约修亚传回消息，就可以初步确定与谏山辽遇害相关的人物。
凡间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虽然暂时判断是谏山辽的某个亲人临时起意杀害了谏山辽，但是不代表这个过程中没有其他的组织参与进来，为什么事发这么久还没能找出凶手，必定是暗中有有心人帮忙遮掩或者干脆误导调查的方向，那么从谏山辽的死几乎可以看到有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力量与裴扬城相互试探或者博弈。
而且几乎可以判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裴扬官方没办法与这股力量撕破脸甚至不敢随便的去怀疑。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股力量在背后操纵呢。
凡间的思考陷入了僵局。只要你看到了整个过程，真相就显得很简单，但你若没看到，真相就会扑朔迷离。在凡间的世界里，足够的情报支持和分析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还原整个过程，进而揭示出真相，他需要的情报就是这个过程中的所有参与者，以及他们的立场和行为模式。
所谓命运，虽然包含了许多巧合，但是更多的是必然。一个人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拥有什么样的行为模式，几乎就会导致一个可预见的结果，凡间称之为命运的惯性。即使给一个人重来的机会，如果他的立场没有变，他的行为模式没有变，他的结局大抵也不会改变，哪怕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影响了局势的走向，但是结果多半在误差允许的范围之内。
凡间要做的，就是分析参与到事件中的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的行为模式，进而得出一个贴近事实的结论，哪怕没有证据支持，但凡间不是法官，也不是要给谁定罪，他需要的只是真相，并且基于这个分析出的真相制定己方的应对方案。这才是凡间来到裴扬的主要目的之一。
当然也许黄泉是更重要的因素。
虽然对方有老对头长生军的参与导致凡间想要从中搅局，但是这不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虽然凡间想要做一些事情来推迟当初预言的菲因王国的灭亡，但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凡间也好，朗德贝尔城也好，能够在这个暗潮涌动的时代改变的东西并不多。即使凡间决定为了保护菲因而奋斗一生，想来除了疲于奔命的四处救火也改变不了什么。菲因王国已经积重难返，当初那一战为菲因攒下的六十年国运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下，凡间想要紧握住的，不是一个国家的命运，而是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的命运。黄泉虽然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但是那份美好的东西却留在他心底最珍贵的地方。那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给他的回忆，有许多缱绻与温馨。
一接到情报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裴扬，说到底还是怕黄泉出事。虽然凡间已经不敢保证黄泉还记得自己，甚至不敢保证杀害谏山辽的是不是黄泉，但是他一定要来这里。如果她忘了自己，那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少了许多的纠葛和惦记，双方只要一个转身就能华丽丽的擦肩而过再没有任何交集。
如果她还记得自己，哪怕她真的变成了杀害养父的凶手，哪怕她真的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凡间至少要保护她性命无忧。至少这一次，性命无忧。
“走，我们出去转转。”
凡间整理了思绪，决定出去透透气，放松一下心情。索拉自然是好热闹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马当先的出了客店，加兰则在后面收拾了一下，付过饭钱才跟了上来。
三个人几乎走遍了整个世界，见过各种地方的风情，极北的严寒，极南的大漠，广袤的森林，海外的孤岛，各种各样的自然风貌和人文景观常常令人瞠目结舌，相较之下裴扬的风情并不那么突出。
裴扬南边就是黄金山脉，高耸的山脉使得整个裴扬城显得十分渺小，仿佛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这是一条几乎横亘三分之一大陆的山脉，或者说是数条山脉组成的一个巨大体系，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东起莫伦支海西抵朗德贝尔的主脉“黄金龙骨”。
它就是将大陆分为南北两块的两条山脉之一，其次的就是附属于黄金山系的无数山脉，他们沿着莫伦支海的海岸一路向北，抵达海港都市康奎恩，在北方同时与康奎恩郡和米纳斯提里斯郡接壤，在西面与裴扬接壤，接连三郡的山脉环绕之下围出了一片巨大的盆地，这片盆地就是圣炎王国的核心，黄金谷地。
这片黄金谷地也是菲因最富庶的一个郡——戈登郡，圣炎王杰奥斯的城池就修筑在盆地的中心。因为受到群山环绕，只有两个主要的出口，一条通向米纳斯提里斯，一条通向裴扬，使得黄金谷地成为最易守难攻的宝地，进可以逐鹿天下，退可以洁身自保，这也是圣炎能够崛起的原因之一。
环绕的群山带来了丰富的矿藏，高耸的山脉积雪融化形成了数条水量充沛的河流，土地肥沃广袤，好一个鱼米之乡，这就是圣炎逐鹿天下的资本！
即使身在裴扬，随便看看风景，凡间心里还是会不由得想到迫切的形势，哪怕现在各方面还其乐融融的在一块过家家，不过身后磨得锋利的宝刀都准备好了饮血。
圣炎是必定要挑起内战的，不论是人口还是资源都已经准备充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开战的借口。菲因皇帝菲洛泽尔一直从中斡旋，没有让圣炎抓到一丝可以小题大做的把柄，这才将跃跃欲试的圣炎给压下，但是形势如此，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内战的爆发想必就在未来的四五年之间。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思绪跑的太远，凡间甩了甩头，强行把这些影响心情的不快念头从身体里赶出去，随即专心欣赏起裴扬的风景来。
不得不说裴扬的风景真的很有味道。
贯穿全程的主要通道两旁雕梁画栋，红色的砖墙，金色的瓦片，极尽奢华的龙庭风格建筑，在整个大陆上都不多见。稍微离开主干道就能看到青瓦白墙的扶桑风格院落，一样优雅别致。人们在路上互相问好，也有沿街叫卖的小贩，路人们或者驻足购买，或者回应一个“谢谢，我不需要”的微笑。裴扬没有巍峨雄奇的城墙，没有震人心魄的天险，没有夺天地造化的景观，但却有种别处感受不到的从容。
这份从容来自裴扬古老悠久的文化，也来自每一个自信淡然的裴扬人。没有别处的喧嚣，热闹的街上却也是一副平和喜悦的景象。
这样的裴扬，哪怕没有四大家族的保护，也一样能够在乱世中求得一份自己的安稳。这样的裴扬，哪怕已经没有惊才绝艳的高手护佑，一样蕴藏着无数可以挖掘的力量。因为这力量藏在每一个普普通通的裴扬人身上，藏在他们平静却不冷漠的表情之下，藏在他们热情却不卑微的眼神当中。
人是城墙，人是石垣，人是护城河。
裴扬的城墙倒坍了，但裴扬的石垣还在，裴扬的护城河还在，裴扬的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