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扭曲的城市
人是城墙，人是石垣，人是护城河。
千年前裴扬的守护者红莲曾经意气风发的说过这样一句话，于是裴扬数千年的历史中，竟然真的从未修筑过哪怕一道城墙。
从更深层的原因去看待这段历史，裴扬从未建设完成的围墙，几乎可以折射出历代王朝对裴扬城本身的不信任，毕竟裴扬拥有与全世界截然不同的血脉——龙庭血脉。
凡间一行人没有在朗德贝尔耽搁，换装了强壮的战马之后，就沿着官道赶往裴扬。这段路程只需要一天一夜。作为****海因与凡间的专职联络官，约修亚也一同前往。
四匹黑色的骏马在原野中驰骋，一匹驮着行李的长毛瘦马则不紧不慢的跟着队伍，无需刻意去管理，这匹老马仿佛极通人性，看上去远没有战马那样有力，却也始终缀在队伍后面，不曾被甩开一步。
一路上，四人偶尔会交流关于裴扬的信息和情报。包括现在裴扬的局势，有时也会提及裴扬的历史。
提到裴扬，就不得不提到龙庭。大海对面，万里之遥的龙庭帝国，以及依附其生存的扶桑皇国。事实上，这片大陆已经有数千年没有过龙庭的音讯了，当世的航海技术虽然发展的很快，也具备远洋航行的能力，但是龙庭始终只是传说中的东方之地，具体的方位和航路却是毫无线索。
五千年前，龙庭帝国的方舟舰队载着数万名龙庭人和扶桑人来到这片大陆，并且定居下来，带来东方的技术和文化，并且最终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下来，欣欣向荣的发展壮大。却由于他们独立的文化传承，使得他们没有完全融入到本土文化中，这才形成了遗世独立的裴扬。
诸神的三千年也罢，随后的拜占庭王朝，亚瑟王朝，菲拉洛王朝，裴扬虽然成为了王朝的一部分，但却始终是那个裴扬，令每一个王朝都感到头痛。
头痛裴扬的实力，更头痛裴扬的文化。
正是因为这些因素，导致每一个决议接受裴扬成为自己国家一部分的王朝，都对裴扬保留着一定程度的戒备。因此历朝历代皆以制衡作为管理裴扬的手段，裴扬的城墙就是因为为这样一种历史心态，始终没有建设。
不是裴扬不想建设，也不是裴扬没能力建设，而是裴扬不可以建设。
这份不可以并没有任何的明文规定，也没有口头约定，而是王朝和裴扬互相试探的过程中摸索出来的一条界线。
然而不论裴扬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修筑城墙，这份将城市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坦荡给了裴扬人与众不同的人文情怀——
人是城墙，人是石垣，人是护城河。
高傲的裴扬人用自己的血肉铸成长城，挺着高昂的头颅面对挑战。这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令每一个到过裴扬的人受到感染。很多裴扬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生来就带有守护裴扬的使命感，他们才是裴扬得以屹立不倒的依仗。
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个人，就是谏山辽。
谏山辽被称为当代裴扬的“城墙”。
因为谏山辽掌控着裴扬的所有地下力量。
负责情报收集，斥候，暗杀的守夜者“月读”；
负责日常巡逻，护卫，反渗透的保护者“天照”；
这两个裴扬最重要，最为人称道的部队都是在谏山辽的手中建设成型的。有人称谏山辽是裴扬的地下皇帝，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死于暗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血月如钩，恰挂在远方山峦的尖峰，天边没有一丝光亮，朝阳还在山的那一边打转，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黎明前最黑的黑暗。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缓缓前行着，火光射入四周的黑暗里就消失不见，仿佛四周是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一切的光明都吞下，整个队伍的行进缓慢而沉重。最前面的僧侣一边飞洒着镇魂纸，一边颂唱着经文超度。
这是裴扬独有的僧侣，虽然菲因教会也会在裴扬传教，但是有相当一部分裴扬人信奉的仍然是龙庭佛教，裴扬有世界上唯一一座佛教庙宇，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数十名僧侣就是来自那里。
僧侣团之后紧随着的就是谏山辽的棺椁。十六名身强力壮的抬棺人沉默不语，只是一步一顿的抬着谏山辽缓缓前行。灵柩的左边，谏山辽的弟弟干嚎着扶着棺木，眼角却一滴眼泪也无，灵柩右边的黄泉一身黑色的丧服，眼角仍然挂着一丝未干的湿润，眼袋有些红肿，却也哭干了泪水。
再后面，裴扬的城主越老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佝偻着前行。他的左眼前几年就已经看不到东西，紧紧的闭着，另一只眼睛也不甚清晰，有些浑浊的发黄，在这样的夜里根本看不清东西。几位侍从想要搀扶老城主，却被越老夫子抬手挥开，武学修为臻至化境的老人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被这样的环境难倒。
越老夫子浑浊的目光看着那朱漆的大红棺木，不禁叹了一口气，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最重要的助手谏山辽却意外的被暗杀，他感到由衷的心痛。
越老夫子早已感到裴扬内部的不安定，也看到了整个菲因王国的动荡，似乎一切还都掩藏在和平的光环之下，人民安居乐业，但是暗流涌动，战争似乎一触即发，整个国家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境地，简直就和一千年前亚瑟王朝覆灭的时候如出一辙。
这个时候裴扬内部的稳定对他而言太重要了，多一天准备，当不得不选择队伍的时候，他就可以有更多的回旋余地，然而谏山辽就这么死了，丢下了一个烂摊子，让他措手不及。
失去了谏山辽的裴扬，就失去了城墙，种族主义者也好，裴扬的世代仇敌也好，别有用心的野心家也好，谁能去牵制他们呢？
尽管谏山辽是个跛子，在十年前的一场暗杀中失去了妻子和一条腿，但是他还是用自己无可阻挡的气魄和实力把对手连根拔起，彻底毁灭，尽管他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和敌人较量过了，但是他的眼光总是那么敏锐，他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他的指挥总是那么到位，谏山辽的存在本身，就会给裴扬带来安全感。
紧随城主身后的首席执政官里尔·德兰纳克前呼后拥，有些行政官员和武官都围在他身边，随时将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交给他来定夺。
裴扬的城墙倒了，引发的问题不亚于一次地震，整个裴扬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权利的交接过度，突发事态的应对，都要紧急做出响应。
队伍到达了墓地之后，越老夫子就不再理会那些繁琐的下葬程序，一个人走到附近的树下盘腿而坐。
“扬家，越家，林家，川神家，”
被称为裴扬四圣的四大家族，林家和川神家都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血脉不再，扬家家道中落，几无人可用，越家也只剩下越老夫子一个硕果仅存。
老迈的城主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投机钻营的人，赚钱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家族的荣光和武家的根本早已丢到脑后。越老夫子对这个儿子提都不想提。孙子越兮不论是武学还是修养都符合越老夫子的期望，但是毕竟年纪尚浅，究竟将来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老人家心里没底。
现在的裴扬城，已经不是那个凭借四圣享誉大陆的裴扬城了。虽然现在的裴扬仍然有名为“四剑”的几位高手，但在真正的顶尖高手眼里，如同儿戏。
“谏山家，毒岛家，风早家，川添家，”
并称为裴扬四剑的这几家，谏山家得到了四圣林家的传承，是潜力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受越老夫子信任和倚重的一个。如今谏山辽已死，四剑折断一剑，剩下的三位，虽然是川神家的门徒出身，但是水平皆有限，至少在越老夫子这个层面上来看，并不足恃。
裴扬的未来在何处？裴扬的前途就像是越老夫子眼前的夜色，一片黑暗。
“城主大人，”
首席执政官里尔·德兰纳克甩开身边的附庸信步走来。
“首席执政官大人有何指教？”
“月读和天照的指挥权，按照我们之前讨论的，直接交给下一任谏山家主，但是时间很紧迫啊，也是时候让他们赶快选择了。”首席执政官神色严峻的说道。
“哦……这样啊，我看到谏山家的人似乎已经开始陆续回去了，是为了选家主吧。”越老夫子神色淡然，眼光却瞄向不远处火把通明的墓地，土刚刚填好，外面的石碑还没有安置。
“事急从权啊。我也是来这边征求您的意见，您看哪个人更加合适？”
“城主府对谏山家的家事没什么意见。”
“也对，那我这边也顺其自然了。您看咱们是不是也直接回去吧，毕竟到时候还要我们公正，新选出来的家主也需要您的任命。”
越老夫子沉吟片刻，一手撑地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
两人从树下走了出来，成群的附庸将两人围在中间，一路返回裴扬。
凡间穿着黑色斗篷，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伫立。看着谏山辽下葬，也看着人群离去。他遥遥的看到了那个少女，和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再过不久就是黄泉的生日。
凡间不敢去见黄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或者他甚至不确定黄泉是否还记得自己，还记得十年前的相遇，毕竟那时黄泉还小，只有六岁。他本以为能赶来为黄泉庆祝十六岁成人的生日，现在却成了她父亲的祭日，凡迪埃尔感到了一丝命运捉弄的无奈。
“我们也进城安顿吧。”约修亚征询凡间的意见。
凡间点了点头，纵身上马，望着天边泛起的一丝白光，喝了一声：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