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活着就好
“嗯……”
黄泉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马车里的光线有点昏暗,陌生的环境让她的意识有些朦胧。没有平时自己亲手摆设的家具,没有明媚而醉人的阳光,没有温和问候的亲人。黄泉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也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回忆,回忆睡着之前的事情,想要从记忆中追溯自己。身体长时间的保持着一个姿势,使得刚刚醒来的黄泉感到浑身酸软乏力,她迷迷糊糊的挪动着,想要换一个舒服的姿势。
就在她身体蠕动的时候,一股剧痛传遍全身,黄泉痛苦的轻哼了一声,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无处不痛,她一时不敢再动。
“我这是怎么了?”
黄泉心中惶恐不安,陌生的环境,莫名其妙的身体状况,让黄泉不得不闭上眼睛专心从脑海中找寻蛛丝马迹,来判断当前的情况。
一抹血红色从黄泉的眼前闪过,那是一杆通红的长枪,似乎是一个蓝色的身影在挥舞……
一声大喝,万道光芒朝自己飞来,黄泉紧张的几乎要伸手去挡,却被传遍身体的剧痛阻止,眼睁睁看着光雨射中自己,却什么也没发生。
是的,这些并不是真实的。不,这些事情并非虚假,而是已经发生过了,传遍身体的剧痛证明着这一切,所以自己看到的只是那时的记忆吧……记忆……真实……黄泉追溯着脑海中的情景,一只手捂着眼睛,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些都是真的……
她再没有父亲,没有兄弟,没有家族,没有容身之地。
那种席卷全身的悲伤渐渐漫过了黄泉的整个心灵,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泪水,甚至无法掩饰自己抽泣的声音。
“你醒啦。”听到黄泉的哭声,倚着马车墙壁的凡间醒来,大量的失血让他精神并不旺盛,以至于这一觉睡了很久,连黄泉醒来的声音也没听见,直到黄泉哭出声来才被吵醒。
黄泉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搞不清状况。
这时候她脑海中开始想起一个模糊的面容,那个非常遥远的记忆。就像上辈子的事情,但是她确定那一切曾经发生过。白色的旧斗篷,亚麻色的头发,眼睛呢,好像是紫色?对,是紫水晶一样的颜色。黄泉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眼睛,那个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以至于黄泉有时候会混淆,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自己的过去是不是一场未醒的梦。
“凡?”
黄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一个名字,她不记得当初是不是知道斗篷男的名字,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她每次回忆都不曾想起他的名字,她以为自己从来就不曾知道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名字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而在这个简单的发音从嘴里脱口而出时,眼泪也从眼角难以发觉的滑落。
她是想念他的,她是依赖他的,尤其是现在。或者说没有任何时候能像现在一样渴望见到那个人,渴望得到那个人的保护。
“嗯。”
凡间闭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凡迪埃尔……”
黄泉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但是在脱口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她记得,就在脑海的最深处,思想达不到的地方,这名字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镌刻在灵魂的深处,只有当她无意间走过这个角落,才有可能回忆起那段时光里的故事。
“嗯。”
凡间还是安静的微笑着,回应着。
“凡迪埃尔……”
黄泉情不自禁的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我在呢。”
微风吹开了车窗上的纱帘,一缕阳光穿透林间小路两旁密实的树叶洒在凡间的脸上,在这和煦的阳光下,他静静地伫立,一抹笑容就像沉静的湖水。
“呜呜……”
黄泉再无法克制自己,忍着身体的疼痛扑进凡间的怀里,搂着凡间的脖子,仿佛搂着自己的一切。
“呜呜……”
黄泉哭泣着,泪水顺着凡间的脖子流进怀里,此时此刻,黄泉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都在这泪水中流去。
凡间一只手搂着黄泉纤细的腰肢,一只手抚摸着黄泉的头发,他温柔的指尖从黄泉的长发中梳过,从额头到颈后,沿着脊背一直向下,好像抚摸着一只受惊的小猫,凡间享受着黄泉身上好闻的气息,享受着手上流畅的感觉,享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马车在林间的小路上缓缓的走着,索拉安静的驾驭着马车,没有出声打扰。加兰骑着长毛瘦马悠闲的徜徉在林间优美的景色中。和亚尔托莉雅等人脱离已经足足一整天了,一行人一直朝东北方向前进,经过了十几个小村庄,早已经离开的裴扬城的辐射范围,实际上,现在已经快走出裴扬郡了。再向前走几个小时就是凡间心中永久的回忆--辉煌殿。
凡间眼睛紧闭着,看不到沿途的景色,也看不到光线的变化,完全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现在黄泉醒来,有个人陪着也能精神不少。
黄泉依然倚在凡间的怀里,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小,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都被宣泄,不再逼得她无处可逃,无路可退。无法忘怀的,将会永远在记忆里沉睡,泪水被收起,悲伤潜伏在表面之下,而生活将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进行下去,失去的不能再来,而得到的至少暂时不会失去,这就是新的人生,以及一段新的开始。
黄泉擦干眼角的泪水,仰面看着凡间的脸,满满的都是熟悉的气息。
一双纤细雪白的手捧住凡间的脸颊,凡间能感受到那种冰凉的触感,以及那束直视着自己的目光。
“你一点都没变……”
凡间并不感到意外,十年,对很多人来说是沧海桑田,是生老病死,是前世今生。
但对凡间来说,就像是睡了一觉,伸伸懒腰醒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自己还是那个自己。
凡间睁开眼睛,想要看到黄泉的样子,说起来一路上也才刚刚有机会安静下来好好欣赏,不论是黄泉的黛眉还是整齐的刘海,以及那泪痕尚未消去的脸蛋。但是凡间眼里是一片黑暗,黑的令人惊悸,黑的令人恐慌,黑的令人绝望。
“你怎么了?”
黄泉注意到了凡间不对劲的地方,她注视着凡间的双眸,淡淡的紫色一如既往的清澈,而这清澈的双眼中却失去了神采,黄泉小手在凡间眉心一点,凡间伸出手握住了黄泉的小手,眼睛却没有看向黄泉。
于是少女知道他看不到了。
少女不知道凡间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少女心中莫名的痛,这种痛楚与自己失去一切不同,不是那种无法挽回的撕心裂肺,而是那种含着淡然忧伤的痛,对了,这种痛楚叫心疼。
就像凡间看着失去一切的黄泉会心疼,黄泉看着失去光明的凡间一样会心疼,这种心疼难以言说,不会像浪潮一样冲击自己的心灵,而是像溪水一样流淌过自己的心,让自己柔软下来。放下了痛心,放下了自怨自艾,放下了坚硬的外表,放下了坚持的棱角,整个人变得更温和,更体贴,更包容,更坚强。
黄泉手指从凡间的眼睛上划过,情不自禁的抱着凡间,嘴唇轻轻的吻了凡间的眼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凡间从一个保护者变成了一个被保护者,将头颅扎在黄泉的胸前,感受着黄泉身上传来的温暖。一个活着的黄泉,让凡间感到无比的安心,甚至充满了幸福感。凡间知道现在的黄泉已经不需要他去安慰,不需要他去引导,因为看到凡间失明的双眼而激发出母性光辉的黄泉,已然有足够的力量跨越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去。
凡间想着是不是把自己只需要四天就能恢复视力这件事情告诉黄泉,不过现在,至少现在凡间并不想说出来。黄泉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抚平心灵的创伤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在凡间恢复视力之前,黄泉的母性光辉不仅仅能让凡间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也是帮助黄泉稳定心理状态的重要因素。
“黄泉,对不起。”
“嗯?”少女和凡间互相依偎,拥搂在一起,疲倦和身体的痛楚还在肆虐,声音里也显露出慵懒的姿态。
“我来晚了。”
“哦……”
“如果再早一点点,你就不会受这样的伤。”
“我还活着啊……活着就好……”
是的,活着就好,什么时候对凡间而言,只要爱着的人活着就好?也许是幼年时代母亲死去的时候,也许是少年时代朋友死去的时候,也许是青年时代哥哥死去的时候,也许是漫长的蛰伏时代,那些熟悉的人们相继离开人世的时候。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
凡间这样告诉自己,只要黄泉活着就已经足够满足。
“可我还是心疼……”
黄泉听凡间这样说,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嗯。”
少女仰起头亲了亲凡间的脸颊。
即使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至少现在有个人把她从悬崖的边缘捡回。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