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罗兰之死
那夜过后，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长良坡之战，十万奥斯曼铁骑深入拜占庭百里，在侧翼所有友军都受命后撤的情况下，罗兰骑士覆灭的一战。
那场战斗打了足足两天两夜，拜占庭帝国的军队却仿佛完全失去了一直以来保持着的强大和敏锐，眼睁睁的看着罗兰骑士彻底失败，甚至在第一天奥斯曼的包围几乎被撕碎的情况下，放任源源不断赶来的另外十万奥斯曼大军从容布置。
二十万大军！
放任二十万奥斯曼大军在自己的领土上纵横肆虐，只为了借外敌之手除掉罗兰骑士。
相比之下，后世圣亚里昂公围杀凡迪埃尔到显得温和得多。
罗兰骑士们战斗到了最后一人。
卡尔加拉一直在与罗兰交手的第一线，否则很少有人能将这个当时最强大的骑士缠住。
此时此刻，卡尔加拉的面前终于只剩下这一个了。
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罗兰看着自己的好友，没有愤怒，没有不甘，脸上是深刻的疲惫。
两天两夜的杀戮所带来的疲惫，十年如一日的战斗带来的疲惫，力挽狂澜却终于发现烂泥扶不上墙的疲惫。
在萨拉丁领导下，强势崛起的奥斯曼帝国，曾经一度带给拜占庭亡国的危机，是罗兰，将这洪流挡下，一点一点的将劣势扳回，甚至已经获得了相当的积累，南下已经被提上日程。
萨拉丁已经老了，但是罗兰还没有。
奥斯曼已经失去了锐气，但是拜占庭还没有。
但是此时此刻，在拜占庭的真正主人的妥协下，拜占庭也将失去它的全部优势。
两只失去獠牙的老虎将会和平的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里。
多么美好的前景。
罗兰笑了。
“卡尔加拉，我的朋友。”
罗兰的身上沾满了血迹，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这个世界没有错，也许拜占庭的国王也没有错。”
“错的大概是我吧。”
一声长叹，满满的都是寂寥。
“我的朋友，我来自你们未知的地方，所以我也许不会到你们所说的冥界。”
“是的，我当然不愿意去冥界，因为在那里迟早要遇到今日害我的人，死掉的人不会再死，我不但不能杀掉他们报仇，而且还没有办法离开，我岂不是要永远跟他们在地狱里相见？简直糟透了。”
罗兰再死去之前，没有大业未成的遗憾，也没有英雄末路的不甘。
带着一点点戏谑的调侃，罗兰豁达的看着即将取走自己生命的人。
“我的朋友，我要死了。”
“我的灵魂将飘飞到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地方，踩着洁白无垢的冰雪，沐浴着最干净的阳光。然后在那里长眠或者化为泡沫……谁知道呢。”
“再见了，我的朋友。”
罗兰微笑着，看了这个世界一眼。
这个令他感到陌生而亲切的世界。
那些倒下的骑士们，他最忠诚的伙伴，罗兰感到深切的惋惜。
拜占庭王室的猜疑毁掉了再次一统大陆的良机。
自神话的三千年之后，从未再有过统一全大陆的王朝，这一代的拜占庭，在罗兰的帮助下，曾经看到过这个机会。
但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
罗兰的圣剑迪兰达尔****了主人的胸膛，一如既往的锋利。
鲜血灿烂的喷涌，就像一场离别的烟火。
一代英雄，倒在了长良坡无边的花海中。
萨拉丁没有侮辱这位勇士，之所以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调动二十万大军深入菲因境内围杀罗兰骑士，拜占庭王朝的默许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萨拉丁本人已经油尽灯枯。
他甚至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墓葬。
不过这一次，他慷慨的拿出了为自己准备的棺椁，载着罗兰的尸体，用最高的礼节，将其送还菲因。
这支队伍所经过的地方，看到的是无法言述的悲伤。
罗兰的灵柩，承载的不仅仅是过去十年里，拜占庭的辉煌，更是拜占庭未来十年的希望。
没有一个拜占庭人不动容。
成千上万的人扶着罗兰的灵柩一路走向当时的王城——米那斯提力斯。
而王城内悲恸的氛围也浓重到了极点，王室从未受到过这种程度的质疑，然而他们面对这质疑，却只能用更高的礼节去回应。
罗兰享受了不逊于帝王的国葬。
尽管罗兰绝不屑于跟拜占庭的王室们埋在同一片墓园里，但是拜占庭王室这样的姿态，才得以稳定当时的局势。
教会也挺身而出，施加给罗兰护教者的荣光。
罗兰就这样成为了将臣的表率，激励了无数后人前赴后继的保卫这个国家，维持了整整八百年的王朝。
卡尔加拉心灰意冷。
那天之后，他作为送灵的使者，扶着罗兰的灵柩一路到达菲因的王都。
临行前，萨拉丁将他单独召进自己的大帐，问了一句：
“还回来么？”
“不回来了。”
“哦。”
萨拉丁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只是在提交给拜占庭的国书里，加上了一条。
从来没有一份国书会提涉及到个人的事情，但是这份有。
萨拉丁在国书里为卡尔加拉争取到了一个拜占庭人的身份。
“这次看来是永别了。”
萨拉丁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病情，身为他宿卫的卡尔加拉对于这位伟大领袖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了如指掌。
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
卡尔加拉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这是哈拉德林人的礼仪。
“永别了，我尊敬的长者。”
对于这位来自蛮荒种族的大战士来说，萨拉丁是他的长者，老师，父亲。
但罗兰是他的朋友。
他不会因为父亲杀死了自己的朋友而与父亲反目成仇。
但是像每一个人一样，他也会逃避。
情分尽了，所以只好两不相见。
卡尔加拉记得罗兰的遗言，所以他爬上了世界上最高的海加尔山主峰。
在被冰雪覆盖的冻土上，他种下了寄宿着祖先灵魂的苍天圣白树的种子。
奇迹就在于这棵树真的长大了。
在号称人类禁区的地方，卡尔加拉生活了足足六十年。
除了下山寻找食物以外，这位哈拉德林人的大战士在圣白树前枯坐了六十年，只为帮罗兰守灵。
尽管他看不到灵魂，但是他记得罗兰说过的话。
在最高的地方，踩着洁白的冰雪，沐浴阳光。
他相信罗兰从不食言。
于是圣白树开的灿烂，卡尔加拉守的决然。
这就是海加尔山顶，最大的秘密。
这也是海加尔山顶，最大的奇迹。
罗兰之魂真的寄宿在了苍天圣白树里么？
后来的扬天意给出了答案。
凡间从这片记忆中醒转，塞拉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看着前面。黄泉双目紧闭，脸上却露出复杂的神情。
凡间没有打扰自己的两个女儿，而是小心的站了起来。
从山顶望下去，视野是如此的开阔。
左手边是菲因王国，右手边却是城邦联盟。
一座海加尔山，将一片大陆隔成了两个世界，整个半岛被分割出去，变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与菲因王国只能通过大海往来。
而此时，这座山峰同样将自己与世界剥离开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平面的距离，而是高度的距离。
下面是滚滚红尘，而此处却是世外宝地。
扶着苍天圣白树，凡间不由得会想：
“难道自己的灵魂真的曾经寄宿在这里上千年？”
难怪自己身上总是有一种不争的心态。
脱离了世界太久太久，无法说是超凡脱俗，但至少是远离喧嚣。
也许是这样的潜移默化，才会造就自己的淡然心境。
凡间不知道这种心境对自己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父亲……”
黄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欲言又止。
凡间转身，看到的是黄泉矛盾的眼神。
“心里有什么话就问吧，我没什么可瞒着你们的。”
凡间看得出来，虽然发问的是黄泉，但是塞拉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渴望。
“您真的是罗兰转世么？”
“如果扬天意没有胡说八道的话，我应该是的，至少罗兰之魂觉醒过，刚刚与卡尔加拉的灵魂共鸣应该是也罗兰的那部分，虽然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黄泉突然发现自己的问题真蠢。
一个已经觉醒了罗兰记忆的人怎么可能是假的？
刚刚的不是灵魂觉醒而是灵魂共鸣，这个凡间明明有说过的。
“呃……”
还有什么来着？
想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黄泉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凡间也好，罗兰也好，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
黄泉从凡间的举手投足间已经感觉到了这种超出尘世的平淡。
始终有一种违和感。
一个这样强大的人，应该站在世界的中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创造这个世界最辉煌的功业，而不是像一个隐士，埋没在世界的角落默默无闻。
想到这里，黄泉的心中却没有来的一紧。
功业……
罗兰没做过么？被奥斯曼死死压制的拜占庭帝国，是在谁的手中重现辉煌？甚至曾经看到了一统大陆的机会！
凡迪埃尔没做过么？险些被奥丁神国灭亡的菲因，是被谁挽回的？
力挽狂澜，不论是罗兰还是凡迪埃尔，这都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史书中，早就已经写满了属于他的篇章。
并非他想要埋没在世界的角落，而是冥冥中，始终有一种力量在阻挠着他，将他从世界的中心剥离。
难道这就是世界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