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罗
“判官转生了。”
“在这里在这里!”
“真的是判官?”“真的是判官!”
“是判官!”
“吃了他……”
“吃了他能升仙。”“吃了他”“吃了他,是判官。”
“吃了他生死便由我”
“是判官……”“是判官啊”
“能让我们投胎吗?”
“判官啊……”
这是江南以北的一个小村庄,座落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地之中,背面靠山,山下郁林,长河贯穿山林流过稻田一直看不到尽头。
得幸,战火并没有延伸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即使贫瘠,这里的人却生活自得,安亨这一小片的太平。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虽然落后。只是这乱世之中,这份太平是如此难能可贵。
“好……痛啊!生,生出来啊!”一个女人痛苦地在草席上叫唤着,汗流浃背,两手捉着稻草青筋直跳,那鼓起的肚子仿佛要了她的小命,痛得她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用力,用力!”接生婆劈开她的双腿,一直看着下面的情况,她也急,这女人都喊了两个多时辰了,屎尿都出来了这还没生下来呢!
屋子里充斥了各种腥骚的异味。
“不,行了!”女人痛苦地呢喃着。她快没有力气了,眼下这还不见孩子出来。
“再加把劲!”接生婆鼓励道。“跟着我呼吸!用力!来!”
一个男人在稻草房外焦急地踱来踱去。听着里面痛苦的叫声却无能为力。里面的女人正在为他生儿育女,而他只能在这里等待。唉!男人又狠狠地踢飞了一个石子!
他所不知道的是,等在这屋外的,远远不只他一个!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哇!”一声长长的婴啼!
出生了!
吃了他!
唉唉唉,真是麻烦啊。还得辛苦老身来这阳间一趟。唉唉唉,真是麻烦啊判官。
孟婆化成一个老妇人的模样,出现在屋外。时间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停止了。孟婆拿着手里的木杖点了点眼前凝固的妖物,这是一只妖龙,若无意外再过千年便可飞升成神,可叹万岁都修了却等不了这千年。
也不想想吃了判官凭你们的修行消不消化得了。
孟婆念叨着,慢慢地走进了屋里。
女人还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汗水留在她的脸上流不下来。接生婆手里倒提着一个婴儿,婴儿正张大着嘴巴,另一边鼓着的襁褓里却是一个安静的婴儿,脸成死灰,俨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双生啊。真不知道是这女人好命呢?还是判官的不幸呢?还好老身来了啊,不然这两孩子怕都躲不过外面那帮妖魔之口啊。
孟婆慢慢走向那个襁褓里的死婴,枯木一样的手指伸进去搓了搓他的脸。冰冷冰冷的。果然是判官啊。
孩子的手微微动了动。
咦咦咦,醒过来了吗?这么快?不想承老身的情啊?
孟婆颇感意外,这判官还真是倔强呢。不过她特地从阴间上来停顿住时间也就是为了给他争取苏醒的时间,以免他魂末醒身体便被妖魔吞噬干净了。
孩子的手脚都动了。
随着又一声的婴啼,时间再次流进岁月的长河。
只是啼哭响起的一瞬间,那些正飞身往屋里冲的鬼怪妖物瞬间感受到山压一般的威严袭来。
是判官
是判官啊……
男人冲了进去,欢喜的泪水飞进了空气了。“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啊长娥!”
“是,是”接生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襁褓里的婴孩竟然哭了起来!刚刚明明是死婴啊!怎么一下子——“是龙凤胎呢!”
男人抱起了襁褓里的孩子,是个男孩。
孩子哭过之后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完全没有意识出生是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
床上的女人松了口气,高高鼓起的肚子已经不见了。看着那抱着孩子的男人脸上扬溢出一丝满足。
只有接生婆看着那男人手中的男婴不寒而栗。她记得很清楚,刚刚生出来那个明明是死婴。她接生那么多回,不是没见过死婴。只是,没见过会复活的死婴啊。
判官啊。这才刚刚开始啊。
孟婆继续回到奈何桥畔,阳世可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接下来就看判官自己的造化了。
“听说了吗?尤强的儿子是个怪物,本来是死的。”
“怎么没听说?一生出来就是死的!不知怎么又活了。”
“村口何大妈说的。”
“会复活的婴儿啊。”
“别乱讲!那可是个儿子,说不定是那女儿是怪物。”
“谁知道呢?”
“双生胎。指不定两个都是。”
“来了。”
何长娥抱着孩子走过村头,闲言碎语渐渐散去。她默不作声地垂着头。惯了。小山村的地方,总是缺少话题与热情。随便捉住一个便急不可待地宣扬开来。谁管得住那么琐碎的嘴呢?她现在很满足。丈夫疼爱她和孩子,刚刚出生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外面的世界战火缭绕,而她还能在这里平静地生活。
够了。
尤可罗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了死人。那是一个身上插着标枪血流满地地躺在水沟里的男人,那人双目圆瞪,脸色已经灰白。水沟里飘着死鱼和血的腥味。只不过几眼,尤可罗便被赶过来的何长娥护在了怀里,挡住了眼睛。
一阵阴冷。尤可罗睁开眼睛悄悄地从妈妈的指缝里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跟水沟里那男人一模一样的脸。瞪着一双惨白的眼睛,标枪插过的地方看得见血肉参差。那男人也透过指缝看着他。
看见了吗?看见了。
尤可罗病了,高烧不退。那个男人一直在他面前飘荡,他知道他看得见他。他一直在诉说,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亲爱的人背叛他。外面的战乱毁了他的家。他一直在说给尤可罗听。甚至拔开伤口。让尤可罗看他那已经乌黑的心脏。
即使他病着,那个男人还是不厌其烦地绕在他的床边。
村里的大夫来过了,开了药,何长娥给他喂了下去。依然是高烧不退。
大夫第二天又来了,对着何长娥摇了摇头。何长娥跪了下去,她现在只剩下这个孩子了啊!一年前,尤强便被征兵的拉走了!
大夫叹了口气,走了。
“长娥啊。大夫看不了,不如你抱去给林里的竹婆子看看吧。说不定孩子是给什么惊着了。”前几天不是才看了回死人嘛,“小孩子气弱,容易受惊吓。”隔壁的婶子看着痛苦的女人不忍心,虽然知道她一惯不信这些封建的,但老祖宗用过的方法,总可以一试的啊。
何长娥的娘家是城里的。父母肯让她嫁到这穷乡僻壤也是希望她能躲着战祸,只是想不到。战火没有烧到,但征兵的还是把这里大部分的男人拉走了,包括尤强。
她确实是不信的。只是,现在还有什么方法!
何长娥转身进屋抱起了孩子朝树林跑去。
竹婆子,是一个笸箩的百岁老妪。原来是住在村里的神婆,十年前搬出了村子住到了树林里,在树林里重了一片竹子,也不再帮人占卦问卜,大家也就改了口叫她竹婆子。只是,还是会时不时的有人闯进她的竹林。
“竹婆,竹婆!”何长娥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竹婆子正提着一桶水费力地往屋子里挪。听见她的叫唤朝她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布了一层白膜的眼睛,在这黄昏看起来隔外慎人。
睁眼瞎。
“救,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何长娥奔了过去,把尤可罗紧紧地抱在怀里,险些跌倒了。
“嗯嗯?小罗子?尤强家的媳妇?”竹婆子沙哑的声音发出疑问。
何长娥忙不叠地点头。“小罗子,一直发高烧!您能不能帮他看看!”
“啊啊……抱进来吧”
何长娥把孩子放在了竹婆子的竹床上,坎坷不安地看着那个慢悠悠放下水桶的老婆子。行不行?
竹婆子放下手这才把目光投到床上的尤可罗身上。“之前,见了死人?”
“嗯,是,不小心看见的。水沟里那个。”
“嗯嗯,没事。你等一下。”竹婆子走进了隔壁屋,不一会儿端了一个香炉进来,上面还燃着一柱香。
那缠着尤可罗的男人一下子飘到了香的面前,很舒服地吸了一口。
“好了,这是引魂香,跟着它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好好上路吧。”
竹婆子说得很慢,声音沙哑虽然不大,但何长娥一字一句的还是听得很清楚!
竹婆子把香炉放在了桌子上就这么燃着。好一会她对何长娥说:“好了,你把小罗子抱回去吧。记着,以后不要让他去看死人那些东西,也不要让他靠近阴宅坟地,这孩子属阴,容易招惹那些脏东西。还有,你以后到村南头去打水吧,村西口那个井也不要过去。”
床上的孩子已经安稳了许多,沉沉地睡了过去。何长娥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抱着孩子被竹婆子哄了出来。
“记住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