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画
我是司命术的施术者,所以在方婉的司命之界里,由于原则问题,我不能直接地对他人使用司命之力,但是对我自己却是无碍的。我牵了苏凌尘的袖子,心念轻动,一转眼便来到了崖下。
此时已是一天以后。如此算算时间,连臣也该是这个时辰左右能到逆水了。
我将我们二人带到了那日的逆水崖上,风沙如荼间,遥遥看见方婉蜷着双腿坐在崖边。风沙漫天,吹得她的衣角发丝飞扬。她的哭声碎在风声里,从崖边被风送到我耳边。
“看落阳,黄砂落衣袂扬,望苍茫,余晖浅映远方。斜影凉,孤烟长——”她低低的哼唱声,伴着逆水特有的带着淡淡苦涩味道,那是一首云漠里传唱多年的歌谣。
苏凌尘在我身边摇了摇头,转身缓缓下了崖。
我悄然上前,在她身后几步处停下来。脚步虽然轻缓,她还是发现了我,歌声小小的顿了下。我问:“你为连臣做了这许多,你,可曾后悔过?”
她看着远方,没有转头,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开口,口气极是飘忽:“阿雪,他果真是不喜欢我啊。原来,这都是老天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从前他便不喜欢我,如今又怎么可能呢?……你知道吗?连臣他就好像一根长在我心间的肉刺,不拔的时候扎着肉地疼,拔的时候,更疼。扎久了,疼惯了,我已经不舍得拔出来。”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我想告诉她连臣迟疑的理由,可是我又开不了口。
“这逆水,我从前来过一次,当时是想来看看连臣到底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那时候,心里满满是对自己的埋怨,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拦住他;那时候满心满眼只为了找到砂海香,想要救活连臣。事到如今才有时间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这逆水崖逆水滩,真是天下绝色啊。”
仅仅一拳深的逆水滩远远铺向天边,密密实实的卵石在水底层层叠叠。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夕阳下山的时刻,金黄的阳光打在逆水崖,崖上的土石间映射出星星点点的金光。此崖此滩,伴着悠悠远远的驼铃声,交织出大云漠里特有的绝丽风光。
我曾经许她一个可以改变的过往。当初我想着带她回来这里,是希望她能够在关键时刻拉住连臣,避开他的命劫。我以为她会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此与连臣走下去。却不想这个故事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我无法开口对她说,她和连臣的关系一开始便是个禁忌。
“那我领你出了这个司命之界好不好?你可回去现实,用返魂香唤回连臣来。”
她摇摇头:“没有用的,返魂香对他没有用的。”
“什……”
她忽然打断我:“他来了。”
抬眼间,只见远处天地相接处行来一人一骑。
连臣驾着马,越走越近,直至走至石崖下。看他这一身的狼狈样,我知道他一定是不眠不休奔来这里,我知道他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这一刻逆水崖间冷风乍起,他和方婉隔着逆水崖几十丈的距离,他们两两相望,相对无言。一时之间逆水崖上下只剩下风声。
沉默中,倒是方婉先开了口,道:“阿臣,你给我画副画吧。”她朝崖下的书生微微一笑,笑容很淡很美,那眉眼里是我熟悉的模样。
随后,我们跟着方婉连臣回了连家别院。
我想连臣他在来的这一路上,定是想了很多话想同方婉说。可能是想告诉她,他的想法,可能是想解释这几日的闭门之事,也可能是其他。但是他或许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情况,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明明还只是初冬的时节,却仿佛像是应景一般,这一日的清晨,我一打开窗,只见大地一片雪白薄薄地裹着屋顶树梢。
“啊,下雪了。”
这样的情景,像是方婉曾经与我描绘的年少时候,漫天飞雪,灼灼红梅间,她遇上了一个少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曾在孤寂无依的冬日里遇上一个温暖如冬阳,翩翩似玉的人。
我一直觉得,若是要爱上一个人,就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其实常听人说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我觉得不然。就像我知道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爱苏凌尘这么深一样,方婉爱上连臣,或许就是因为在她失去母亲失去依靠最失落无助的年岁里,连臣曾以最温暖柔和的姿态走进了她的世界。
听下人们说,他们俩一早就到了后山的望梅亭。连臣在亭里铺了画纸架了画笔后就挥退了下人。他们说,连臣要给方婉画画。画她。
或许是拜这骤降的气温所赐,往年绝少在这个月份里开花的梅林在今日却结出了颗颗粒粒的花苞。
林是小林,稀稀疏疏二三十棵的梅树在平日里看着倒远没有今日看着这般美。衬着漫天漫地的雪色,打着花苞的红梅也已经泛出星星点点的嫣红。仔细瞧瞧,还能发现几朵红梅已经悄悄开了花。
方婉一袭苏芳胭脂色的长裙,衬得她肤若凝脂,面若桃李。她半坐半靠在望梅亭的石柱上,过腰的黑色长发铺散在身后石栏间,身姿很是娇柔慵懒。她看着亭外宁静落下的白雪间,微笑着开口。
“你看,梅花开了。”
这时候,她探出手去摸最靠近亭边的那一枝红梅。藕臂随着她的探出,在苏芳重纱间一寸寸露出来,从白雪间穿过,抚上那一朵早开的梅花。
半天不见亭内人的回应,方婉好奇回头:“阿臣,你看到了吗?”
“……嗯,是啊,开花了。”
“今日你可定要好好给我画一幅,自从小时候画过,这么多年来你就再没画过我了。你啊,别老发呆了,成日呆来呆去,真是的。”方婉调笑着,给了他一个顽皮的白眼。
他不是发呆,他只是看痴了。
“多年不拿画笔了,只怕你我今日要在这里坐上一日了。”半天他终于回过神来,小声接上话。于是低头在画纸上小心勾勒出眼前女子的轮廓。只见画笔在纸上描了又描,他犹豫又犹豫,终于复又抬头,极认真极小心翼翼地问:“婉儿,那****在书房的话,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