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不能寐
张骐此刻正在与李广森推杯换盏。
李广森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五官粗看上去很有些大大咧咧的，细看就会发现有些很奇特的地方。是典型的赵本山小品里说的“鞋拔子”脸，两条眉毛倒着趴在眼睛上方，象是两条趴错了方向的小虫子，眼珠黑而眼框深，鼻子上陷下翘。这是一张见过一次就忘记不了的脸。
张骐还在许都的时候，李广森就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好从许都回来这天一起吃晚饭。
直到端起酒杯，张骐才知道李广森还是为了秦湖基地工程审计的事。
他有滋有味地吃了几口菜，才漫不经心地说：“就为这事啊？已经安排妥了。”
“哦？”李广森有几分意外。
张骐不紧不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桌子上点了两下。
李广森欠身隔着桌子给张骐点上火：“别卖关子了。”
“我办事，你尽管放心。”看着李广森的期待的眼神，张骐说起了经过。
其实，早在李广森提出之前，张骐就有了打算，就是想办法把秦湖基地工程审计，交给自己的情人杨柳所在的鼎信会计师事务所，这样万一有不利于他的问题，他就能够早想对策，甚至可以左右结果。
李广森想走个程序算了，他更想如此。秦湖基地的建设是他负责的，他同样不希望审计出问题来，失去程其凡的信任。
但这事也有点难度，难在不能在天讯公司当回事谈。在公司里，审计上的事在凌方仪的权力范围内，平时挂勾的是立信会计事务所，那是全市工程审计最强的事务所，鼎信根本就排不上。
张骐到底是“九（酒）爷”，他想这事最好在酒桌上解决，也就是乘程其凡高兴的时候，让杨柳以为事务所争取业务的名目进行。
机会很快来了，郑品要到锦江来给战友们送请柬，来的前一天，程其凡让他通知在锦江的战友，到时一起来聚聚。
张骐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战友面前，程其凡一般会随和很多。他以活跃气氛为由，除了通知战友，也通知了杨柳和闻欣。
他庆幸自己以前为杨柳做的铺垫。他到天讯公司后，为了给俩人的交往制造出点理由，特地给杨柳安排了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那是一次副市长带队到民营企业的调研活动，杨柳不负所望，给程其凡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后凡是需要活跃气氛的场面，张骐就顺理成章地把她喊着。
在接待郑品的战友聚会上，杨柳表现得很出彩。
酒过三巡后，她迈着模特走台的猫步走到程其凡身边：“董事长，程总，杨柳‘打的’过来敬你一杯，祝你事事如意。”
程其凡笑了笑说：“噢？如果不如意呢？”
杨柳说：“程总如果有不如意，那只能是上帝嫉妒你的一个意外。”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程其凡也喝干了。转向闻欣：“闻欣，多跟你杨姐学学，不仅模样动人，说话也动听。”
闻欣笑着说：“杨姐可是人中之凤。”
张骐也趁机抬杨柳：“闻欣，不是我夸杨柳，够你学个十年八年的。就光说财务上那两手，在事务所那可是属一属二的，税务局的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欣说：“那什么时候请杨姐到公司传传经。”
杨柳头一扬，双眸顾盼生辉：“‘传精’可是男人的事。”
桌上的男人哄堂大笑。
闻欣脸一红，没有说话。
杨柳满不在乎地转向程其凡，一手扶在程其凡的椅背上，一手扶着桌子，穿着低胸小衫的上半身向程其凡伏下去：“程总，我可是真想为天讯做点事，不知程总给不给机会。”
程其凡向椅背上让了让说：“当然给，你是我们张总的校友嘛。”
杨柳妩媚地一笑：“现在还真有一个机会，程总你可要说话算数。”
程其凡微微一怔，说：“什么机会？你比我还清楚？”
杨柳说：“秦湖基地马上就完工了，不是要工程审计嘛，就交给我们鼎信事务所吧。”
程其凡说：“这事还早呢。”
杨柳说：“不早了，你现在给我们，我们就可以跟进了，可以为你节约投资的。其实，现在有些大工程都实行跟踪审计，从立项就跟进了。要我说，秦湖基地这么大的工程，还晚了呢。”
张一平在旁边说：“是有跟踪审计一说，好像是审计机关针对政府工程的。”
杨柳摇着程其凡的椅子说：“你给谁审计都是审计，就照顾一下杨柳吧。”
程其凡不想被杨柳缠着，想了想说：“好吧，就交给你。你可要给我负起责任来噢。”
李广森听完张骐绘声绘色的过程描述，立即眉开眼笑，端起桌上的酒杯：“张总，佩服！来，老哥敬你一杯。”
其实，张骐也隐瞒了一个小细节。那天突然发生了程其凡向凌方仪兴师问罪的事，这是张骐始料不及的，他的心思放在程其几和凌方仪关系的走向和自己的对策上，就忘了这回事。当杨柳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才想起来。他觉得程其凡虽然表面上笑哈哈的，其实心情很不好，就用眼神是告诉杨柳放弃，谁知杨柳错会了意，按原计划进行了。好在，结果没有出现意外。
吃过饭，李广森建议找两人来玩两局扑克，张骐说算了，他觉得这几天下来有些累。
回到家，一进家门，潘云杉脸上挂着那种希望天天出点事才好的神态，告诉他有一架许都到北京的航班失事了。
听说是许都到北京的航班，张骐脑子里立刻跳出会不会是程其凡夫妻坐的那个航班。
潘云杉看他愣了一下，试探地问：“程总从许都到北京是坐的是哪个航班？”
张骐明白她的意思，说：“许都到北京的航班多了，你别瞎猜。”
说是这样说，张骐内心却也做着各种猜测。他不再管潘云杉的絮絮叨叨，独自坐到沙发里，打开电视，从回放中调出今天的新闻联播，静静地看完。
许都是个小机场，一天中，应该不会有多少到北京的航班吧？潘云杉猜测的事不是没有可能。
可不会这么巧吧？早上还一起吃的饭。
张骐脑子里翻腾着，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忍不住抓起茶几上的电话。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拨程其凡的手机号码时竟有些紧张。很快电话里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他又打董玉洁的，也是如此。
张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想着要不要给凌方仪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凌方仪的电话打进来了。
凌方仪在电话中告诉他，程总出事了，自己现在正在机场，飞机是9点30分的。
张骐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惊异不已，他反复询问了凌方仪消息是否确切。凌方仪告诉了他整个核实的经过，最后说与他商量一下，在这非常时期，是不是北京那边的事由自己协助程晓凯处理，这边公司的事就由他暂时全权处理。
张骐心想，你都到机场了，还说什么商量？再说公司的事程总不在当然由自己负责，这还用商量？心里这样想着，嘴里的话却是：“凌总，北京那边我就不去了，公司这边的事你放心。我们保持联系。”
事情得到证实，张骐心里先是一阵叹息，接着是一阵发懵，再接下来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
张骐比程其凡小二个月，是和程其凡一年当的兵。
在部队时，他对程其凡很不服气。他是江苏杨州人，城市兵总有些娇气，不如程其凡踏实，能吃苦，所以在进步方面总是落在程其凡后面。他们一起到的警卫连，不到一年，程其凡就成了他的班长，他当班长时，程其凡是他的排长，他当排长了，程其凡已经是连长，他当连长时，程其凡转业到锦江。没有了程其凡，他似乎有了施展的余地，一直干到副团职才转业到地方。但遗憾的是他任副团职时间太短，转业后被安置在城管局做了一个副科长。而这时的程其凡已经在通讯器材领域渐露头角。
他在城管局干了几年，虽说也算有点地位，出去也算个人物，但不久就发现了与程其凡的差距。特别是当他所在的那个科室的正职退休，自己没有替补成功后，心里就更加不爽了。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现在连正科这个台阶都没上，要想混到副局级恐怕是无望了。在机关不弄个副局级干干，那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权衡再三，张骐办了提前退休手续，跟着程其凡干起来。
到天讯公司的第一天，他对程其凡说：“老班长，看来我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他算过一笔账，当时他每月工资不到1000元，跟着程其凡干上三年，就能拿到他在城管局干到退休才能拿到的工资。
现在他在天讯干了快十年了，这十年来，他凭着自己灵活的头脑和五湖四海的战友关系、朋友关系，干得如鱼得水，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他和程其凡的关系始终越不过程其凡和凌方仪的关系，这让他常有不平之意。
这些年，他与自己周围的人比比，感觉还是满意的。他买了一栋叠加别墅，买了一部奥的轿车，唯一让他操心的是儿子张跃然。
潘云杉走过来：“你还不睡，几点了？”
“就睡，就睡。”张骐象走程序一样冲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可就是没有一点睡意。
想到程其凡随飞机而去，张骐有一种对生命如此脆弱的感伤，但更多的是对公司未来局面的推想。
程其凡突然离世，天讯公司怎么办，谁来掌舵？他到天讯公司后才发现，程其凡不仅仅是能吃苦，头脑也很好使，确实是有才干，有担当，甚至还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他当时就感到，程其凡能创下这一片基业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这片基业交给谁？程晓凯？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有这个能力吗，但这是个家族企业，好象也只有他来接。
程晓凯如果接手会怎么干，还会用他们这些叔字辈的人吗？程晓凯会不会毁掉这个他父亲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企业？
张骐想得头都痛了，他的中枢神经无论如何是安静不下来了，他烦躁地从床上起来，点起一支香烟。
潘云杉在床上翻个身，咕噜道：“为人家的事伤自己神，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