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平静归来

12月8号，是程晓凯为父母超度的最后一天。

在南普寺庄严的琉璃瓦下，程晓凯极其虔诚地穿着黑色法衣，在主持的安排下为父母祈祷。周围是穿着袈裟的和尚，诵经声、法器声在大殿内回荡。

程晓凯心里对父母的在天之灵说：“爸爸，妈妈，我能做的都做了，请你们宽恕我的不孝，如有来生，我一定会加倍孝顺你们。明天我就要回归我的生活，我将按照你们的期望，进入天讯公司。保佑我吧。”

袅袅上升的香火中，程晓凯的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低沉、浑厚的诵经声绵绵不断、平和而有节奏……

12月10号，程晓凯回到锦江。离他外出整整二个月零一天。

出了锦江火车站，程晓凯先来到青龙山墓地。

程晓凯平静地站在墓碑前：“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没有办法把你们扶起来，我希望我的祈祷能给你们的灵魂带来宁静和安祥。明天我就要到天讯公司工作了，我也许不如爸爸你称职，但我会努力的。你们好好等着我，将来有一天我到天堂陪你们的时候，我一定会带去让你们满意和快乐的答卷。”

程晓凯是在傍晚时分进家门的，程小昆还没有下班。保姆唐云兰正在家烧饭，这些天她都是烧自己和程小昆两个人的，程小昆的未婚妻小娟只来过两次。

听到门响，她探出身来，见是程晓凯，顿时高兴得手忙脚乱：“晓凯，你可回来了，我再加两个菜。你再不回来，小昆就要找你去了，大家都急死了，你在外面吃不好吧？你先歇息着，饭菜就好就好。”说着眉开眼笑地返进橱房忙去了。

见唐云兰看到自己这么亲热，程晓凯心里有点小感动。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程晓凯就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那封信。他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晓凯亲启”。字是他曾经很熟悉的字。

他用剪刀剪开，里面是一张便笺，便笺里有一朵干花，他一时没有想起干花是怎么回事。他去看那便笺，上面是一首词：“少年庭前青梅戏，一束野花，一只青瓶寄。颜色渐失香渐去，风骨依旧心难弃。海外归来无头绪，淡扫娥眉，细抚尘封处，一寸相思千万绪，朦胧淡月何处去？”落款处是一个邮箱地址。

程晓凯拿起那支野花，渐渐想起小时候那段天真无邪的日子。

他从懂事起就隐隐约约感到家里希望他跟思思走在一起，在叛逆的时期他曾经非常反感，后来到大学后，开始亲近思思，不知不觉中，思思在他感情中的份量越来越重。

然而，当他准备向思思表白时，却发现思思竟对他说慌，他心中的二人世界一下子坍塌了。

那天，他们约好去听余秋雨的讲座，他上午就满怀喜悦地离开了宿舍，买了一束鲜花来到浦口南大校区。这是他第一次买花，有几分兴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打算跟她共进午餐，并在合适的时候表白。他不想到她的宿舍，到了学校大门口后就打电话约她出来，没想到电话那头她有气无力地说自己生病了，他心里一紧，挂了电话就向女生宿舍走，然而，走了大约也就30来米远，他就看到了让他吃惊的一幕，思思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他躲在了树后，那一瞬间他体验到有生以来第一次痛苦的感觉。从此，他再也没约过她，但心里却没有放下她。

程晓凯再次拿起便笺。记起在青龙山墓地的那个下午思思在他耳边说的话，当时他处在悲痛之中，只当成安慰，也没去细想。现在看着思思留下来的词，他不由陷入沉思。

良久，程晓凯把信放进抽屉。他想先去看看凌叔叔和薛姨吧，自己出去二个月，他们一定很担心。

程晓凯看看手表，六点多了。刚才回来路过时，凌叔叔家院门是关着的，现在应该下班了。

然而，他失望了，凌家的院门还是关着。

程晓凯不甘心地上前按按门铃，没人应。难道凌叔叔和薛姨都有应酬？

“晓凯——”下班回家的程小昆一眼看到程晓凯，兴奋地奔过来。

俩人拥抱在一起。

好一会儿，程小昆才放开程晓凯，打量着他：“瘦了，精神还不错。”他搂着程晓凯的肩膀：“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什么时候回到家的？也不来个电话，我好接你去。”

程晓凯说：“下午5点钟到家的。”他看着凌方仪家关着的门说：“我准备来看看凌叔叔和薛姨，谁知都不在家。”

程小昆脸色微微一变，他说：“咱们先回家吧。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你等我慢慢讲给你听。”他拉着程晓凯往家走。

程晓凯没有注意到程小昆的脸色。

唐云兰已经把饭菜端上桌：“快吃饭吧，马上冷了。看看我的手艺有长进。”

程小昆说：“我先打几个电话，晓凯你是不知道，多少人在牵挂你”

程晓凯说：“我自己打吧。”他先打了外婆家，是外公接的电话，他大声说：“外公，是我，我回来了，嗯，刚到家。你放心吧，我一切都好。你跟我外婆身体都好吧？我有时间去看你们。”外公高兴得竟不知说什么好，嘴里反反复复地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接着是外婆把电话接过去，外婆在电话里问：“晓凯，你在外面吃得怎么样，住得还好吧？有没有生病？”程晓凯又一一回答了一遍：“……外婆，我真的都很好。我都多大的人了，你放心吧。”这个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旁边唐云兰直说菜快冷了。

程晓凯打电话的时候，程小昆也打了二个电话，一个是给罗正的，一个是给张骐的。

打完电话，唐云兰又热了菜，三个人方坐下吃饭。

唐云兰说：“菜热过就没有原来的味道了，吃过饭再打电话也来得及。”

程晓凯说：“小唐阿姨的菜越来越好吃了。我今天一定多吃点。”他在外二个月都是吃的斋饭，口味基本上一样。

程小昆说；“你就象当年的朱元障一样，青菜豆腐都成了翡翆白玉。唉，清教徒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他用公筷把半条鱼夹到程晓凯碗里。

饭吃到快结束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声，声音在门口停下，接着响起了罗正那洪亮的声音：“晓凯，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程晓凯放下筷子，向门口迎去，罗正和颜慧音已经进来。

颜慧音拉着程晓凯上下看看：“你这孩子，为什么关机，让人多不放心。”

程晓凯一边请罗正和颜慧音坐，一边带着点歉意说：“颜姨，罗伯伯，让你们操心了。”

罗正坐下说：“看到你回来我就放心了，在外面都好吧？”

程晓凯说：“都好，就是有过一次重感冒，挺过来就好了。”

颜慧音说：“晓凯，你瘦了，也黑了，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向厨房喊道：“小唐——”

唐云兰正在收拾厨房，听到喊声举着两只水淋淋的手跑出来。

颜慧音说；“你这几天辛苦点，好好给晓凯补补身子。”

唐云兰说：“噢，噢，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董玉浩、张骐、颜慧乐、蒋彦相继来了，客厅里七嘴八舌，非常热闹。

大家问的话、说的话大致都差不多，问的都是程晓凯去了哪些地方，住在哪儿，吃得怎么样，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危险，说的都是不放心、牵挂之类的意思。

大家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凌方仪和陈茵的事。

程晓凯看着满屋子的人，独不见凌叔叔和薛姨，疑窦顿生，他们就住在院子里，应该是抬腿就来的，是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公司里的副总们都在这儿了，他会有什么事？还是他家里有什么事？程晓凯忍不住问张骐：“张叔叔，怎么不见凌叔叔？”

此话一出，客厅里立即安静下来。

程晓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坠坠不安地看着大家，

张骐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又扫了大家一眼说：“你凌叔叔他……他在医院里。”

程晓凯从沙发里跳起来：“生病了？什么病？”

张骐脸上出现不忍的样子：“他遭人抢劫，被捅了三刀。”

程晓凯声音有些发抖：“有，有生命危险吗？”

张骐说：“没有。只是……”

程晓凯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心里放心了一些，他追问道：“只是什么？”

张骐斟酌着用词：“只是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知道。”

程晓凯跌坐在沙发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程晓凯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压缩在一起，压缩得失去痛感，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他没想到回来后的第一个消息竟是凌叔叔受伤。

张骐说：“11月18号发生的。他晚上去ATM机取款被劫匪盯上了，幸亏他发现不对拨打了110，被发现得早，否则肯定没命了。”

程晓凯一阵旋晕，脑子出现暂时的空白，过了好一会，他问：“在第一人民医院？”

张骐点点头：“外科大楼10病区。”

程晓凯站起来。

董玉浩看出程晓凯想去看凌方仪，但多年在机关工作，养成了唯上的习惯，觉得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公司的一个员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说：“天晚了，明天再去吧。”

罗正却知道程晓凯跟凌方仪感情很深，他站起来拍拍程晓凯的肩膀说：“晓凯，我送你去。你长大了，应该知道遇事冷静。你记住，天大的事，有我们大家。”

程晓凯从罗正郑重的提醒中意识到凌方仪伤势的严重性，他点点头说：“罗伯伯，你放心。”

罗正说：“小昆你一起去吧。”

大家纷纷站起来，一起随罗正和程晓凯出了门，目送他们上车离去。

张骐也是开车来的，他对董玉浩、颜慧乐、蒋彦说：“你们怎么来的？要不要我送送？”

董玉浩说自己是骑电动车来的，跟大家招呼一下跨上车走了。颜慧乐说自己家离这儿不远，晃着回去。最后蒋彦上了张骐的车，他是打车过来的。

张骐有些魂不守舍，把蒋彦放在路边就开车回家了。

二个月不见，他感到程晓凯变化很大，程晓凯不再是那个沉浸在父母离世中不能自拔的那个毛头小伙子，在他身上已经隐隐看出一种男人的沉着冷静，这让张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