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槐花馒头
贺涟想了半天还是没辙,人家财大气粗的,自个儿家又收了人家的钱财和东西的,哪里能赖掉呢?不由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可不能敲脑袋!伤还没好呢!”何花儿瘦到筋骨尽露的手握住她的手,小声说。
贺涟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身上替自己伤口呼呼的何梅儿,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是感动也不能当饭吃,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又该怎么解决?
正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谁的肚子却在这时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何梅儿红了脸,含着手指怯怯地说:“大姐,我饿。”
何花儿叹了口气,爬到炕下,转眼自茅屋角落的土灶上拿来一碗米糠糊糊,那黄呼呼的糠上还飘着几片煮得烂黄的菜叶子。说了声:“吃吧。”
眼看着梅丫头两眼泛光地就要抱着破碗吃起来,贺涟满头黑线,一把抢过来,在何梅儿可怜兮兮的眼神里说:“这东西怎么吃?吃坏肚子怎么办?”
说着,直接下了床,把堂屋桌上摆着的一小袋白面拿在手里看了看。吴家送来的好吃食大部分被何老头儿顺走了,就剩下这么点子东西。
庄户人家,常年糙米番薯地过活,这点子白面已经是极好的东西了。梅丫头在一边看得眼冒金光,直流口水。
何花儿急急忙忙下了床跟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这个不能动!娘说了得退回去。”
“退回去干嘛?”贺涟挑了挑眉,“退了吴家就能放过咱们?还不如乘有东西在给大家伙儿做点好吃的,打打牙祭。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何花儿清澈的大眼荡开一圈涟漪,将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何莲儿额上的伤口并不重,这时已经结痂了,只是流了许多的血,这回子倒有点头重脚轻,晕眩地厉害。她的肚子也已经咕咕叫了半天,再不弄点东西吃吃,恐怕又要再挂一次。
想着,自在何家的破茅草屋里仔细梭巡了一遍。
还真的是家徒四壁,一件家具也没有不说,连角落里唯一的灶台也是很久没开过火的样子。贺涟,哦不,现在应该是何莲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转头问何花儿:“姐,还有什么吃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凭空将没有任何油盐酱醋调味的白面做成美食吧?
何花儿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何莲儿只得笑着说:“姐,你帮我生火呗。”
何花儿看看她甜甜的笑,又看看自家小妹一脸渴望的眼神,咬咬唇,终于答应了。自往锅里添了水,坐在灶下烧火。
乘这个当口,何莲儿拉着何梅儿的手出了门。
何家的院子没有栅栏,西面凿了一口井。院子被开辟过,种了点瓜果蔬菜。正是五月,这个时节院子里的潺菜、豇豆、苦瓜和大白菜已经长得很好了,水嫩嫩地很是诱人。
何莲儿挽起袖子就要去摘,那手指还没触到蔬菜,忽地僵在了半空中。
她回头,看到拉住她衣袖阻止她的梅丫头。
小丫头局促地看着她,小小声说:“二姐,这个不能摘,娘亲说,再过两天要当佃租交给吴家的。”
何莲儿不解:“不是说佃了五亩地吗?那地里的出产还不够交租?”
小丫头神色黯然:“二姐,你忘了,今年的收成跟往常一样,一半给了咱爷,原本要交租的另一半都被阿爹前两日输光了…”
“啥?”何莲儿一下子拔高声音,吓得小梅儿一抖。她只得正了正神色,尽量温和地问:“咱们都已经分了家,而且算是净身出户,咱爷咋还问咱家要东西呐?”
何梅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忧伤地说:“娘上回落了身孕,爹为了请郎中,找阿爷借了两百个大钱,说好了要用田里的收成抵利钱。”说完,又有些担心地望着何莲儿:“二姐,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刘婶家的狗蛋说你撞坏了脑子,俺还拿泥巴仍他来着。”
何莲儿忍不住皱眉。昨日何老头儿来闹时她听得真真的,说自家欠他两百个大钱,加上利息也不过还三百钱完事儿,可这老头贪得无厌,不仅将卖她的五百个大钱一个不留都拿了去,竟还顺走了他家五亩地一半的收成,这哪里是亲爷?简直比周扒皮还狠!想着,不由咬了咬牙。
何莲儿见何梅儿担心自己,不由整整神色,对她说:“大概二姐的伤口还没好,人还有些晕乎乎的。”又小声在她耳边叮嘱:“小梅,往后二姐有啥不记得的事情你要记得提醒我。还有,二姐记性不好,怕咱爹娘和大姐挂心,你也别告诉他们,偷偷提醒着二姐就是了,知道吗?”
小丫头懂事地点点头。
何莲儿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没有摘那些看着鲜嫩可口的蔬菜。
正是暮春时节,田野里空气极好,举目望去一片苍翠欲滴的颜色,即使贫瘠,但这山青水秀的风光却也比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美丽许多。
何家的院门前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树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槐花儿,一串串饱满的花穗儿倒挂的铃铛似的垂落下来,在绿叶间若隐若现,和风吹来,阵阵清雅香气扑鼻。
何莲儿神色一动,和梅儿一起去摘了满满一篮子槐花儿下来,又转身从井里打了一盆水。
这时节井水还有些凉,何莲儿洗净了槐花儿,换了一盆水正要洗脸,一低头,一个陌生的瘦不拉吉的小丫头映入眼帘。她不由眨了眨眼睛,水盆倒影里的小丫头也眨了眨眼睛。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她略略有些茫然了。
可生活还要继续。她在确定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原本的那个世界后,在心里果断作出了判断。不论如何,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时代获得更好的生活。如她这般的吃货,断没有在这里吃糠咽菜,甚至活活饿死的道理。一定要更好地活下去,想开了的何莲儿握拳。
简单洗漱了一下,那井水在嘴里是咸涩的味道,她才想起,离这里不远就是大海。那么这井里的地下水,必然就是海水了。
她想了想,紧蹙的眉宇渐渐松开。
屋子里,何花儿已经生好火了,浓烟从简陋的烟囱里窜出去,袅袅升起。
何莲儿带着何梅儿进来,问:“姐,要不咱做馒头吃吧?”
“嗯。”何花儿利落地往锅里又舀了几瓢水,说:“给咱爹娘也留两个。”
何莲儿点点头,挽起袖子开始捣槐花儿,又将捣碎的槐花儿沫子连同花汁一起揉进白面里。槐花儿极甜,更有清凉血、止血的功效,又能趋毒散热。在前世,一到槐树开花的日子,她就很喜欢拿这花朵儿做各式各样的点心。若是以大油烹炸烙饼,更是清香美味。可惜何家厨房连日常的油盐都没有,更别说奢侈到用大油做吃食了,只能作罢。
她的手法很利落,不多时就揉好了面,又三两下捏出五个形状饱满的馒头,每个馒头褶子均匀,在手里掂一掂都是二两有余。
这时锅里的水也已经开了,便将馒头放在蒸笼上开始蒸。
不多时,屋里弥漫出一种特殊的香气。不仅有白面儿的香味,更有一股浓郁且雅致的花香。
何梅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直吞口水,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何莲儿,一脸期盼的神色。
何莲儿捏捏她没啥肉的小脸蛋,又等了片刻,觉得差不多熟了,才将馒头捞出来。五个大馒头,装了整整一大盆。虽然条件简陋,但何莲儿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这时满意地点点头,将东西端到炕桌上,招呼何花儿和何梅儿过来吃。
三个小丫头围着团团坐了,何莲儿饿得不行,先咬了一口,虽没有其他佐料,但白面的柔软和着槐花儿的清甜,丝丝缕缕透过味蕾渗入五脏六腑,适时抚慰了她的饥肠辘辘,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何莲儿舒服地眯起眼陶醉了一会儿,正要拿起馒头继续啃,见何花儿和何梅儿都不动筷子,便催道:“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何花儿依旧没动,只说:“莲儿、梅儿,你们吃吧。俺的留着给爹娘。”
何莲儿看不过去,拿了一个馒头硬塞她手里说:“每人一个,够吃了!姐,你也快吃!”
何花儿还是摇摇头,“那就给你和梅儿吃吧,俺不饿。”说着便要下炕。
何梅儿是个懂事的,见大姐不吃,虽然饿极了,却也不肯动筷子。
何莲儿点点头:“那成,你们不吃我也不吃,大家都饿着吧。”说着,又转头对何梅儿颤巍巍道:“小梅…快来扶我一把,二姐头晕…”
何梅儿是个小机灵鬼儿,惯会看颜色的,这时哪里还不明白?赶忙过来扶着她,说:“二姐,你是不是饿得头晕?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何花儿不知道她在假装,被吓得不轻,忙说:“莲儿快吃点东西,伤口还没好,怎生饿得?”
梅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二姐说了,大姐不吃,她也不能吃独食。”
何花儿无奈,只能将手里的馒头塞到嘴里,胡乱咬了一口,吞下去。她虽然稳重敦厚,但到底年纪不大。香气扑鼻的甜馒头一下肚,立时忍不住又大大咬了两口,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真好吃……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莲儿、梅儿,你们也快吃呐……”
何莲儿这才满意,又笑着拿了一个馒头给何梅儿。姐仨正要开吃,门外忽然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一个人,一把将何梅儿手里的槐花馒头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