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还真是够奇怪的。”沙延祺说。
“有什么说法吗?”陆勇问。
“这事得从六百多年前说起,那时这里的名字叫‘平头村’,村里主要住着单柳两家。有一日两家争了起来……”
“争地盘吗?”沙延祺问。
“争东西?”陆勇问。
“都不是,争的是一个结论。”
“哦,原来是吵架啊。”沙延祺说。
“也可以这么说吧,这一吵就吵了六百多年。”
“那么大仇恨?”陆勇问。
“再大的仇恨也维持不了六百多年吧?”
“他们争论的应该是一个永恒的话题。”陆言之说。
“永恒的话题自有圣人们给我们结论。”王谷说。
“圣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多了。”沙延祺说。
“对啊,我的很多问题圣人就解决不了。”沙聚成说。
“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陆勇问。
“单家人认为人永远是孤独的,欢乐就像是浇到地上的水,只是一时的滋润,柳家人则认为欢乐是人的永恒追求,孤独只不过是前进路上的短暂停留。”
“就为这争论了好几百年?”陆勇说。
“这里的人还真是爱抬杠。”沙延祺说。
“好玩的事多了,他们真是爱认死理。”沙聚成说。
“两家不会因此结仇吧?”王谷问。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后来大家都看开了,这种争论反而成了一项有趣的竞技活动,到现在已经演变成民俗活动了。”
“这倒是很有趣。”陆言之说。
“这里的屋舍布局为什么会是圆形的?”陆勇问。
“我正要说这个呢。当时两家人约定:双方的意见既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如在现实中体现出来。他们便想出了大圆套小圆的办法,当时单家人少,便住在内圆,柳家人多,便绕着内圆建屋,形成了一个套在外面的大圆。”
“他们当时肯定想要么是大圆把小圆吃掉,要么是小圆把大圆撑破。”陆勇说。
“不错,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圆小圆虽互有攻守,但是谁都别想完胜。如今单柳两家早已失去了主导地位,但是这件事却世世代代传了下来,成了我们这里的一个传统。”
“外圆的人,他们向往温柔乡,所以将住处命名为‘温柔乡’;内圆的人认为他们生活在孤独里,所以把他们住的地方取名为‘孤独里’。”王谷说。
“不错。”
“你刚才说他们互有攻守,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攻守的。”沙延祺说。
“一开始的时候,单柳两家定期举行辩论,后来才允许人员的自由流动,比方说,单家的某个人现在认可了柳家的观点,他就可以投到对方的阵营里去。”
“单家处于劣势的机会应该多些。”王谷说。
“这应该就是‘对翻会’吧?”陆言之问。
“是的。”
“现在还是举行辩论吗?”沙延祺问。
“现在的形式很多,你们待会看到的是‘对翻戏’?”
“何为‘对翻戏’?”陆言之问。
“给定一个题目,双方排戏对垒。”
“今天的题目是什么?”沙延祺问。
“很常用的一个题目——相亲。”
“好好,我喜欢。”沙延祺有点小兴奋地说。
“延祺,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陆勇笑问。
“相亲就是快有喜事了,当然得替人家高兴了。”众人一看便知沙延祺口是心非。
“这种事‘孤独里’的代表肯定要落败。”陆言之说。
“人们会更多地谈论胜者,但是也会谈论败者。”
“言之有理。”王谷说。
“你就别再‘言之有理’了,以后说‘延祺有理’不行吗?”沙延祺开玩笑说。
“延祺‘延祺有理’。”王谷笑道。
“以后延祺也要出名了。”沙聚成说。
“‘当仁不让’以后我给它改成‘当勇不让’,哈哈。”陆勇笑道。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对翻戏开场了,首先登场的是“温柔乡”的代表队。
“小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箱子在哪呢?送我的是什么礼?”
“小生没带箱子,也没有礼物。”
“初次见面你就骗我,以后可怎么办?”
“放心吧,小生身藏骗术千万,用不完的,小姐无须为我操心。”
“谁为你操心了?”
“为我操心的有爹娘、爷奶、姑舅亲姥爷。”
“那让他们替你好好操心吧,我走了。”
“你不能走。”
“怎么,你还想绑架我?”
“诗经有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中也说了——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刚才告诉你了,我是‘君子’啊,还问?”
“君子,我若是嫁进你家门,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了,娘子是天,娘子是地,娘子是阳光和空气。”
“那你爹娘呢?”
“爹是屋,娘是墙,娶了媳妇忘了娘。”
“那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娘子是刀,娘子是枪,娘子就是老虎王。”
“小嘴还挺甜的。”
“小嘴是蜂,小嘴是蜜,小嘴是开心计。”
“你家里有房吗?”
“正房、厨房、茅房、仓房都有。”
“有车吗?”
“马车、牛车、独轮车、纺车、水车都有。”
“听着还不错。”
“小生也有话要问小姐。”
“你问吧。”
“小姐会织布吗?”
“不会。花钱买不就行了吗?”
“会刺绣吗?”
“不会。花钱买不就行了吗?”
“会洗衣做饭吗?”
“不会。花钱雇人不就行了吗?”
“会琴棋书画吗?”
“不会。花钱找人教不就行了吗?”
“会善解人意吗?”
“不会。花钱找人解不就行了吗?”
“会赚钱吗?”
“不会。花钱雇人帮咱们赚钱不就行了吗?”
“哎呀,小姐,这可真是太高明了!咱们花钱雇个人帮咱们赚钱,所有的麻烦事就都搞定了。”
“对啊,咱们就可以专心地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了。”
“小姐,你真是兰质蕙心啊!”
“公子,你也是风流可爱啊!”
“小姐,天冷了,小生来为你穿衣如何?”
“穿上之后我又如何忍心脱掉?”
…………
后面的打情骂俏十分有趣,台下的观众掌声连连。
该“孤独里”的代表队出场了。
“小姐好。”
“公子好。”
“来了?”
“来了。”
“你以前相过亲吗?”
“没有。”
“我也没有。”
“我大哥倒是相过好几次。”
“那挺好的啊。”
“啊,是挺好的,他都已经结婚了。”
“你都有什么爱好。”
“我啊,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我也没什么爱好。”
“是你家里人逼你来的吗?”
“是啊,非让我来。”
“我也是,很怕我嫁不出去似的。”
“他们也是为我们好。”
“是的啊。”
“我感觉你挺好的。”
“嗯,你也挺好的。”
“我不喜欢‘温柔乡’的做法。”
“是啊,太费事了。”
“倒也不是费事的事,他们太喜欢自欺欺人了。”
“我也这么觉得。”
“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的?”
“对我好就行。”
“咱们去走走吧。”
“好啊。”
…………
后面也都是很琐碎的一些话,奇怪的是坐在那里的人依然闷着头看完了。
“对了,还没请教?”陆言之问。
“我是这‘对翻会’的会长,免贵姓柳,单名一个‘同’字。”
“柳同先生。”王谷拱手敬礼。
“不敢。”柳同回礼道。
“这就算分出胜负了?”沙聚成问。
“没有胜负,就是为了给台下的众人看的。”
“你刚才说还有其它的形式?”陆勇问。
“是啊,像辩论、舞蹈、音乐、工艺品、美食、刺绣……很多很多。”柳同说。
“也可以说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陆言之说。
“是有不同,但是很难彻底地分开。”沙延祺说。
“也可能一个人过着两种生活呢。”兰儿说。
“你们对人生的理解……很直观,也很勇敢。”陆言之说。
“我的感觉是——人生不能切片,横切竖切都不行。”王谷说。
“行啊王谷,你这句话说得不但有理,还很亲民呢。”沙延祺笑道。
“柳先生,今日我们几个受教了。不知有什么可口的饭菜,给我们上来几样,吃完我们好赶路。”陆言之说。
“实在是抱歉,我这就去安排。”柳同赔笑道。
“这里是哲学圣地,咱们居然要吃的来了。”陆勇开玩笑说。
“你们错了,吃喝玩乐才是最大的哲学。”沙聚成说。
“能站到吃喝玩乐的上面才可能有哲学。”陆言之说。
“站在下面的都是花花公子。”沙延祺说。
“兰儿,你听到了,连沙小姐都说她哥哥是花花公子了,咱一块回家吧,好不好?”马牛说。
“你就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兰儿说。
“也别再折磨我了。”沙聚成说。
“那谁又在折磨我呢?”马牛问。
“勇哥,咱们应该快到东海之滨了吧?”陆言之问。
“再有一两天就差不多了。”陆勇回道。
“这一路曲折,终于能正式开工了。”陆言之笑道。
“你知道凤在哪里吗?”沙延祺问。
“不知道,但是凤非凡鸟,一见便知。”陆言之说。
“假如钦天监失误,这东海之滨根本就没有鸾凤呢?”王谷问。
“去后便知。”陆言之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