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知府和学政听说谷王驾临,赶紧过来了。
“我们路过此地,本想去白鹿洞书院拜访张巽张先生,不料他老人家引咎请辞了。听说是那高登书院逼得张先生无立足之地,本王也想去见识见识,有劳二位陪同。”王谷说。
“不敢。”知府恭敬地说。
“禀王爷:高登书院发展迅速,势头很快就压过了其它书院。白鹿洞书院师资雄厚,虽有张巽这样的大学问家,但是教学和管理方式都比较陈旧,留不住学生。张先生请辞一事我们也多次相劝,但是他老人家执意要走。”学政说。
“教学和管理陈旧?教学和管理需要创新,但是所教的内容自古以来无非就是德艺二字,高登书院建院不过短短五年,能有什么文化沉淀和学术创新?”王谷训斥道。
“是。”学政和知府不敢再多言。
离高登书院还有三里之遥的时候,院长吴高登带着几个人已经在路边等候了。到了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牌楼,气派威严,上有“高登书院”四个龙飞凤舞的金字。进去之后,路右边有一片很大的碑林,门前写着“金榜碑林”。
“这里怎么会有一片坟地?”沙聚成笑道。
“这是我校历年高中学生的功德碑。”吴高登说。
“也对,他们确实为高登书院的发展奉献了不少功德。”陆勇笑道。
“前面那三座最大的供奉的应该就是你们最初从白鹿洞书院挖来的那三名学生吧?”陆言之问道。
“‘供奉’一词似有不妥,我们这是在纪念。”吴高登说。
“我看你们是在炫耀还差不多。”沙延祺说。
“我们也是为了激励其它同学。”吴高登说。
“这里面有多少是外校转来的?”王谷问。
“禀王爷:我们高登书院不分本校生和转校生。孔圣人说有教无类,凡是入我们高登书院大门的学生,我们一视同仁,不分彼此。”
“吴院长,孔圣人说‘有教无类’四字之时不可能想到在你这种情况下也能适用。”王谷说。
“人家这也是活学活用。”沙聚成笑道。
“活学乱用还差不多。”沙延祺说。
“转投名师也是好事,不过,若是为了钱财背叛师门,拿恩师所授之学诋毁恩师,那可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了。”陆言之说。
“正所谓听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初是我一语点醒梦中人,他们三人才能金榜题名。并非是吴某揽人之功,而是情势所逼,吴某不得不站出来以正视听,还自己一个公道。”吴高登义正词严地说。
“即便如此,若是没有白鹿洞书院多年的教育,连石都没有,你又如何能点石成金?”王谷说。
“王爷教训的是。”吴高登只得低头认错。
“科举取士比的不仅仅是才艺,更重要的是品德。无德何以立身?不能立身的人,又如何能齐家治国?”王谷继续说道。
“王爷高论。”知府和学政俯首说道。
“高登书院的名师不是能点石成金吗,咱们也去见识见识吧。”陆言之笑道。
“吴某失言,赔罪,赔罪。”
“入宝山怎可空手而回,咱们去听听课吧。”王谷说。
“朱暔先生今日讲授《易经》,有劳王爷移驾。”吴高登说道。
“好,本王平日里也十分喜爱《易经》。”
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可见这位朱老师的受欢迎程度。吴院长将一部分学生清理了出去,找好位置让众人坐下。
朱暔三十岁左右,风度翩翩,看着让人觉得很喜庆。他过来敬了敬礼,又虚套了一番,开始上去讲课了:
“《易经》为百经之首,《汉书》中记载:孔子读《易》,韦编三绝,而为之传。孔夫子本人也曾说过‘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在《论语》里有明确的记载。‘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人又为‘三才’,由此可见,世间万象来源于‘易’,最后又归结为‘易’。人不能超出天地,更不可能超出‘易’的范畴。我们学习《易经》,不是为了控制‘易’,而是为了顺应‘易’。‘易’不是看不见的,它虽然玄妙,却又平易近人。‘易’有如浩海,人有如水珠,我们不仅生活在‘易’里面,而且我们本身就是‘易’。
“人本来就是一本《易经》:前胸若为阳,后背就为阴;体表为阳,体内就为阴;男子为阳,女子就为阴。有的同学会问,你刚才不是说人就是一本《易经》吗,现在又说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那男子是不是为《阳易经》,女子为《阴易经》?哈哈,这位同学就有点认死理了,对吧?他忘了我刚才说过的每个人都是‘易’里的水珠,我想问一下,水珠还用分公母吗?有的同学说爱情之事最难解,‘易’能解吗?还有的同学会说‘易’又不会谈恋爱,它怎么能解情爱之事?‘易’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所有的问题一到了它这,全都变成‘易’了——变成容易的了。比如说你未来的夫人现在很生气,一见你就烦,这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别着急,别害怕,咱们可是学过《易经》的人。她现在生气,那她就是‘阳’,这个时候你得学会以柔克刚,大不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你们的媳妇刚才已经生过气了对吧,那咱们现在来说说你们的儿子。比如说,你们的儿子现在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非要娶她过门,你打算怎么办?我还是那句话——别着急,别害怕,咱们可是学过《易经》的人,对不对?哦,下课时间到了,咱们下次课再讲……必须得现在讲,你们起码还得二十年以后才可能遇到这个问题,急什么?呵呵……你们现在说的是‘阴’,我就必须为‘阳’,这样才能阴阳平衡嘛。我要是一堂课把好东西给讲完了,你们以后都不来听课了,那我不就成鳏夫了吗,只剩下‘阳’了,哈哈……”
听完了课,王谷对知府、学政和吴高登说道:“高登书院的授课很有活力,也很有趣味,这是好事,也可以算是教学上的一个创新和进步,但是不能为了有趣而有趣,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学生们是来修德业,学本领的,不是来听说书取闲乐的。高登书院发展迅速,令人欣慰;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很令人忧虑。吴高登,本王送你四个字——厚德载物,自己去慢慢体会吧。”
“多谢谷王千岁!”吴高登面色暗沉,赶紧叩头。
“知府、学政,教育最忌浮躁之风,教育更不能成为牟取暴利的工具,你们主政一方,不可不察。此地的种种乱象我已上报朝廷,改革势在必行。你二人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若能早作打算,将功折罪,这才是本地之福。”王谷继续说道。
“遵命。”二人说道。
“行啊,王谷,刚才那番话说得漂亮!”离开高登书院后,沙延祺夸赞道。
“我也正想夸他呢,看他平时傻不拉几的,关键时候还行。”沙聚成笑道。
“谷王拥有的是大智慧。”陆言之说。
“谷王敲山震虎,想必他们定会有所收敛。”陆勇说。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通过这件事我认识到,一方长官若是昏聩无为,遗患无穷。”王谷说。
“要不怎么叫父母官呢?”陆勇笑道
“不错。黎民有如幼子,嗷嗷待哺,一方长官若能教化爱护,百姓幸甚!”陆言之说。
“我觉得那个朱先生教得挺好的,蛮受用。”沙聚成说。
“教学形式活泼多样是好事,但是教育的主题必须端重、厚重。那朱暔引经据典以修饰门面,谑浪笑敖以献媚学子,就算讲得再好,也只是空头文章,学生图一时之欢,实则空空无所得。”王谷说。
“蒙兽刚才好像没帮上忙吧?”颜如问。
“对啊,蒙兽呢?”沙延祺说。
“就来。”未见蒙兽其人,先闻其声。
“你刚才怎么不帮忙?”沙延祺问。
“朱先生那一套一下子就把我给震住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总不能让他在台上装傻充愣吧?”
“蒙兽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陆言之说道。
“你这祖师爷怎么当的?”沙延祺笑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说他们这套路我完全没有准备啊。”
“得了吧,不行就是不行,你赶紧滚蛋吧。”沙聚成说。
“你们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蒙兽笑道。
“临行前咱们还是再去拜访一下张老先生吧。”陆言之说。
“不错。此事还远没完,张老先生德高望重,他若出山,事情就好办多了。”王谷说道。
“不知道那些学生会怎么想?”陆勇说道。
“我敢保证肯定有不少学生反对。”沙聚成说。
“反对的人越多,越是应该大力去做,好好去做。”陆言之说。
“还好咱们手里有科举这个制胜法宝。”王谷说。
“家长们不会闹出什么事吧?”颜如问。
“不会出什么大事的。高登书院引发的只是一时的狂热,它根本没有实力长久地辉煌下去。”陆言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