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老汪家的丧事
老汪家与我家隔了两间铺子,家里有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叫汪长山。这个大人物我没见过,然而他的名气在县城是家喻户晓,话说功成名就,官居高位,打个喷嚏能让京城动三动。传言是否夸张自有论断,但由于官居要职,大人物很少返乡,家里留有一个年过八旬的老母亲。前些年,老人家去京城过了一段荣华日子,然而由于生活不习惯,又自己回来了。老人家要落叶归根,大人物也没办法,只好请了两个保姆陪母亲在家乡养老。据说这老人家的的晚年过得那个特别啊,吃的营养品都是孙子从国外寄回来的,每月不断,还变着花样,县里的父老乡亲想都别想!
然而,外国的月亮未必比中国圆,外国的营养品也没见得比国货好,这不,在老佛爷般的待遇下,老人家还是去了。
这一条丧讯,在县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天,县城的父母官便莅临现场,还特别成立了一个治丧小组。第二天凌晨,汪长山从京城赶了回来,据说他到达的时候那场面足够夸张,看热闹的人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进不来,就像被粉丝围观的奥斯卡得主。最后是警察维持秩序,他们的车子才开了进来。
我想整个县城没有去看热闹的,可能只有我一个。我目前虽是无业游民,却自命清高,不是市井俗人,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而且以前什么场面没见过啊,当年我在北京大学与布莱尔握手的时候,心跳都很平常呢!
当地有一个习俗,就是老人去世之后,遗体要在家里停放几天,以供亲友瞻仰。届时,主家的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都会来喝丧酒,于是露天的酒席一字排开,常常从会街头摆到街尾。而在停灵的日子中,主家都会请当地的“师公”来“拜唱”,所谓“师公”就是类似巫师一样的人,而“拜唱”就是敲锣打鼓,吟唱一些谁也听不懂的东西,用以超度亡灵。
“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已经敲了一天一夜,因为与老汪家离得近,我想不受滋扰都不可能。经过一天一夜的考验,我的神经终于崩溃,再听下去恐要发疯,于是躲到屋后的菜园去求清静。
菜园里种了胡萝卜,我打算采一些回去做午餐。看来是老爸将肥施得太足,这些萝卜长得特别壮实,根也扎得很稳,一般用力无法拔出来。于是我不得不扎开马步,用手扯住萝卜茎,提腰用力。
“拔萝卜,拔萝卜,嗨吆嗨吆,拔萝卜,嗨吆嗨吆,拔不动,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
若不是神经错乱,就绝不会卖萌,反正这时候的我肯定不正常,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唱过的歌谣后,就自然而然哼了出来。我记得自己曾在舞台表演过这个节目,可惜当时饰演的是那棵罪恶的浪费人力的胡萝卜,只因为我个高。其实我多想演那个拔萝卜的小女孩啊,因为她的衣服最漂亮,是焦点是主角。后来我才知道,想当主角是得有资本的,比如说拔萝卜的那个小姑娘,她的爸爸就是教育局局长。这事情一度让我失落,后来我上了学,屡屡在考试中夺下桂冠,获得老师的青睐,大事小事都会被另眼相看的时候,我才知道资本有多么重要。
于是知识成了我的资本,于是一路念书念到了博士,于是有了“当地主”的崇高理想,于是我成了无业游民。
“哎呦!”念及往事失了神,脚下没留意,一滑屁股坐到了泥地上。
“噗嗤!”听见有人在附近窃笑。
靠,谁敢在这里偷看姑奶奶拔萝卜?我恼怒地爬起来,连屁股上的泥都没拍,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隔了两方地的另一个菜园,站着一名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子,胳膊上挽了一条白布,手里夹着一支烟,正看着我笑。
“很好笑吗?”我呐呐地向他问,心情有些不好。
他憋着余笑,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们给我在这儿呆着,等姐姐回来,再一个一个收拾你们!”我冲着地上那些听不懂人话的胡萝卜吼,然后迈开长腿,跨过菜地之间的排水沟,几步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干嘛?”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他不由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安全距离外。
我没回答,决定先瞪他一会儿,用眼神杀死他。当然瞪人的时候,可以顺便打量他长什么模样。
这人年纪不老,比我大一点点,以前从未见过,应该不是本地人。人长得不错,个子也很高,我只齐他下巴。身材正点,挺拔有型,很适合去拍模特广告。尤其是他那张脸,我虽顶着灭绝师太的身份,但仍钟爱帅哥,十足的外貌主义者。一见此人,我心魂俱荡漾,努力想去回忆朱耽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才走了三个月,我怎么就这般健忘?
“你是哪里来的?给姐姐报上名来!”觉得这人不错,若将来抢来做压寨夫人,倒也艳福不浅,于是我不轨地问。
“你这样子,很像土匪!”他直截了当地说。
“告诉你,姐姐的理想就是做地主,当土豪,养恶狗,续刁奴!”重温理想,重温誓词,倍感骄傲倍感自豪。
“这理想很适合你!”他又说。
我一愣,再仔细分辨,却也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
“要帮忙吗?”他弹掉了手上的烟,指指我家的菜地,意思是拔萝卜。
我的眼神一直跟随他的动作,看那还带着火星的烟头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潇洒地落到泥地上。
“不用,谢了!”我说,甩甩头,往自家菜地走回去,想要甩掉些什么想法。
“你不用客气的。”他跟在我后面,进我家菜地后,弯腰就抓住一棵萝卜茎,轻轻一提,就将那萝卜连泥一起拔了出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靠,胡萝卜也有欺负人的,刚才我拔的时候怎不见这么轻松!
“给,”他将拔出的萝卜给我,然后又弯腰拔了几棵,“够了吗?”
我在与胡萝卜赌气中,没说话。很快,他又拔了一些,直到我手上快提不下了,他问我,“你家里来客了吗?这么多萝卜都不够?”
我回神,看他脚下光秃秃的萝卜坑,恍然大哭道:“我老爸说,你脚下那块地不能动,地里的菜是留作观赏用的。上次我从里面偷了一棵香菜,结果被罚一顿不准吃饭。这菜是极品,我爸更是极品啊!”
对方一头黑线,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