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风中清丽的柳叶
这时候,在王宫里,宣武亭里,在一盘沙盘前站着盛燕康烈、龙雷文和红刃三人。红刃率领的蓝军在沙盘上一败涂地,被红军杀得片甲不留,身穿蓝衣的拇指大小的小人在栩栩如生的沙盘里东逃西窜,身着红衣的小士兵们施展着各种搬山卸岭的法术剿杀蓝军。红刃低着头,一眼都不看沙盘,眼泪的眼眶里打转。
“红刃,”盛燕康烈说,“你今日心不在此。可有什么难处?说与老夫听听,也许能帮你化解一二。”
“老师未来之际,在我的书房,我有意临幸,红刃不愿。”龙雷文说。语气声音都好似沉迷男色的纨绔少年。
“胡闹!”盛燕康烈呵斥。
“我父王并未阻止啊。”龙雷文扬起眉角斜眼瞅着盛燕康烈。
“总有一日,陛下会责罚你的!”盛燕康烈甩袖而去。
龙雷文走到红刃身边拍了拍红刃的肩:“哭出来吧,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方才在书房中营造出的暧昧,故意让宫人看到的荒靡景象,可想而知宫人们如刀一般的流言,这一切都是为了现在红刃可以哭出来而不引发他人对亮氏小姐事件的联想。
“哭出来会舒服些。”龙雷文说。
红刃坚持忍着眼泪:“殿下没哭,我也不哭。”
龙雷文苦笑:“你怎么与我比?与亮氏的交情我远不及你,亮氏的小姐我也从未见过,对我来说,牺牲掉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无关痛痒。而你不同,你见过亮氏的女子,你的心里比我疼。”
红刃鼻子更酸了。
“再者,最疼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了,这样的小事……”龙雷文轻轻一哼,“我不会有感觉。”
红刃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现在只要他一开口,眼泪一定会掉下来。
“你知道对我来说最疼的事是什么吗?”龙雷文笑着问,好像谈起了愉快的过往。
红刃轻轻摇头。
“你啊!就是亲你那一下。我知道我一旦亲下去就把你毁了,可我还是亲了。”龙雷文说。
红刃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唉,对!哭一哭就好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龙雷文拉着红刃一起坐在凉亭里的木椅上。
娜央一直在红府等到后半夜,她和红倪两个人躺在床上聊着天,很快两个人都睡着了。娜央睡得正沉,她的侍婢轻轻摇醒了娜央。
“红刃公子回来了。”侍婢害怕娜央责罚,一看到娜央转醒就赶快开口。
娜央一听说红刃回来了,赶快翻身坐起来。又怕惊醒了红倪,娜央转而轻手轻脚下了床。红刃在红倪闺房外的客厅里等着。他死气沉沉地呆坐着,好像几日几夜没吃没睡一样。娜央坐在红倪的梳妆台前,让侍婢忙着盘起头发。因为是大半夜的,烛火摇曳不定,有一缕头发没有扎紧从发髻里落出来。娜央恼哼哼地盯着侍婢。侍婢赶紧把梳到一半的发髻拆开,重新来过。等娜央收拾妥当从房里出来与红刃见面的时候,红刃已经在客厅里坐了半个时辰了。
“红刃。”娜央整整齐齐站在了红刃面前,“烦你久等了。”
红刃呆呆地抬起脸,眼神里都是疲累。久等?不久吧,他才刚回来。不久之前他还在王宫里听着诸多宫人着急慌忙地通报着宫外发生的事情。亮苍冥不顾夜黑,大半夜地面见龙撼去了,他家一下子丢了两位小姐,让亮苍冥这个族长怎么能不着急呢?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流逝的感觉。至于现在的娜央和白日里的娜央是不是一样整洁清纯,他已经完全在意不到了。只要是活生生的、没有受到伤害的娜央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好像很累。”娜央关切地问道。
“你快回家去。你家出事了。”红刃呆呆地说,“你大舅舅已经急疯了。我说你在我家,他连夜就过来接你了,现在在外面的厅堂里。”
“我家出什么事了?”娜央追问。
“你不要问了,与你无关的事。你只要记得,你上课的时候不舒服,告假出来以后来我家做客。因为与红倪相谈甚欢,所以才留到现在。”
娜央想了一会儿,蹲下来与红刃平视,继续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叫与我无关的事?你在瞒我什么?”
“你心性单纯,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否则对你对我都不大好。你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红刃说。
“你信不过我吗?”娜央有些生气,“我哪里不值得你信任?你以为我会害你吗?你让我来你家等你,我一直等到现在,我都没有追究你为什么把我晾在这边,你倒是一回来就打发我走?还说我会害你?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如果你信不过我,就不要亲切待我,不要假惺惺的怜惜我!”
“已经很晚了。你大舅舅还在等你。”红刃说完起身就走了。
娜央更加气恼,抓起一只茶杯往门外红刃的背影就要砸过去。
“小姐!”侍婢赶快拦住娜央,“这是在红家。”
娜央气哼哼地放下茶杯,踢了侍婢一脚泄愤才气冲冲地朝红家的厅堂走去。侍婢一瘸一拐地跟在娜央身后。
娜央连夜回到亮府。一路上,亮苍冥也不说话,但是娜央从他紧锁的眉头来看,家里真的出了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会让一向沉着的大舅舅火急火燎一样。娜央不敢贸然多问,只能陪着亮苍冥一起沉默。但是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娜央的鸟车在她卧房门前降落。让娜央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父母、亮辰和亮辰的父母还有亮若瑄的父母都在这里等她回来。这让娜央很吃惊。娜央从鸟车上一下来,她的父母就冲过来紧紧搂主了娜央,好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进屋去说。”亮苍冥大步走过小石桥。
亮辰和她的父母紧紧跟在亮苍冥身后,亮若瑄的父母也急匆匆地跟着亮苍冥走了。娜央的父母则是又抱了一会儿才走进房间里面去了。娜央的房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进来过,娜央觉得拥挤。
“我问过红刃了,”亮苍冥还没有落座就开口说,“今天中午龙雷文殿下留云飞在后宫用了午膳,红刃因为下午要与殿下演练沙盘所以也留在宫里吃的饭。等红刃吃过饭去找殿下的时候,云飞已经抢了红刃的鸟车走了。”
“那劫走若瑄的一定是云飞了?”若瑄的母亲已经哭红了眼睛。
“嗯。”亮若瑄点头,“我也跟陛下呈报了此事,也找过云千里质问了。现在不仅是我们亮家,就连云家、红家还有王室的禁卫军都在满城寻找云飞和若瑄。根据龙雷文殿下回忆,他与云飞在玩耍时曾经在城郊买过一套民房,可惜民房里没有找到云飞也没有找到若瑄。”
“全是那个龙雷文!要不是因为他,若瑄能出这种事情吗?”若瑄的母亲哭着埋怨道。
“整整一下午了,”若瑄的父亲拉了妻子一把,“只要你能想起来的人都被你怨过一遍了,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埋怨不应该让我当若瑄的父亲?”
“本来就是!”若瑄的母亲有些歇斯底里,“要是你是亮家的族长,他云飞敢打若瑄的主意吗?”
“不要乱说了。”亮辰的父亲插话,“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若瑄的母亲把气头对准了亮辰的父亲,“云飞这几年都做些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强抢民女的状纸快要顶着衙门的房顶了,从他家后门送出来的女尸也有七八具了。好歹不是你家亮辰遇到这事,你怎么说都行。本来人家就是冲着亮辰过来的,指名道姓地要亮辰。要是若瑄这回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等我我一辈子跟你要账吧!我死也不放过你们!”
大家谁都不说话了,房间里除了若瑄母亲的抽泣声,就是亮辰稍显粗重的喘息声。
娜央一听说若瑄被云飞劫走了,心里并没有一点波澜。亮若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被云飞抓走也算是恶有恶报了,神婴娘娘这次算是听到了她的祈求吗?
“你骂够了吗?”亮苍冥问若瑄的母亲。
若瑄的母亲总还是忌惮着族长的权威,只是白了一眼亮辰就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红刃的鸟车现在已经找到了,残破不堪了。红刃的车夫也找到了,已经身首异处了。从现场来看,应该是云飞从背后动手的。”亮苍冥说,“死无对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若瑄,然后,记着,我们的敌人是云飞和给云飞撑腰的云家势力,我们自己家的人不能乱。就算要算账,那也是跟敌人报了仇以后的小账,我们首先要算的是大账。明白了吗?”
亮苍冥看着若瑄的母亲。她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娜央看了一眼亮辰,亮辰一直在哭,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嚣张。娜央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得意。为了掩饰,她只好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亮苍冥又嘱咐了几句,就打发所有人都回房间去休息了。这回娜央的房间清静多了,娜央又洗漱了一次,舒舒服服地睡了。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第二日课程要暂停,娜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侍婢端着水盆伺候娜央盥洗。
“事情怎么样了?”娜央问,“人找到了吗?”
“天刚亮的时候有鸟车把若瑄小姐载了回来,现在那边还乱哄哄地。”侍婢说。
“不就是失踪了半天,人好好地回来了,这群人也不知道是跑去那边填什么乱嘛。”娜央说。
“不是亮家人过去的。现在若瑄小姐的院子里,只有族长和若瑄小姐的父母在守着。”侍婢回答。
“那是谁?过去那么多人,若瑄不是好静吗?他们也不怕若瑄嫌弃他们?”
“若瑄小姐……”侍婢想了想,说,“一直昏迷不醒。我方才在那边的院子门口看了一眼,下人们端了好几盆血水出来了。不少大夫从进去就没有出来,一直到现在。”
娜央愣了一会儿:“云飞接走若瑄是去干什么?云飞虽然这个人是个混蛋玩意儿,但是我想他也不至于要把若瑄打死吧?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侍婢说:“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您只要记着,云飞对若瑄小姐使用了暴力,非常不好的暴力。云飞是非常坏的人。”
娜央似懂非懂地点头。什么是非常不好的暴力?
傍晚的时候,娜央开在看书,侍婢进来通报说若瑄那边派人过来请娜央过去。娜央闷闷不乐地放下书卷,跟着若瑄的下人去若瑄的闺房去了。她若瑄被云飞打了,关她什么事?干吗要叫她过去?
若瑄的下人推开了若瑄的房门却不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请娜央进去。娜央白了下人一眼,抬脚走进若瑄的房间去了。若瑄的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和血腥味,呛得娜央不住地咳嗽。
若瑄半躺半坐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倒是有青一片紫一片的瘀伤,还有一只眼睛的眼球是血红血红的,眼皮肿的老高。娜央一下被吓到了,就连屋子里的气味都被她忽略了。
“怎么会这样?”娜央突然就心酸了。她昨天还对若瑄的遭遇幸灾乐祸,如今一看到若瑄的伤势,娜央立刻觉得自己真是禽兽不如了。
若瑄轻轻揪开身上的睡衣,少女刚刚发育的身子上布满了一道一道的血痕和瘀伤。
“怎么会这样?”娜央跑到若瑄身边替若瑄轻轻地吹,“还疼吗?医生们怎么治的这是?”
“这是云飞用绳子勒的。”若瑄开口说话,声音好像八十岁的老妪一般沙哑。
“你嗓子怎么了?”娜央的眼圈红了,“云飞用什么打的?”
“你不必明白。”若瑄说,“我遭遇的事情,可能是有些女人一辈子连都想都想不到的恶事。好歹现在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回家了。”
“你怎么不哭呢?”娜央哭道,“你不疼吗?”
“哭有什么用?”若瑄苦笑,“我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反倒一点都不想哭了。”
娜央伏在若瑄的床边哭着。
“你这个人,虽然心眼小点,但也算是好人。”若瑄看着娜央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很多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以前,族长惦记着想让我嫁给龙雷文去做王妃,家里多少人因为这个可能性而巴结我;现在我出事了,医生说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了,所以我不可能嫁入王室了。你看着吧,那些变色龙一样的人们还不定会用多么恶毒的嘴脸对待我呢。”
娜央轻轻摇头:“大部分,还是好人。昨天我见亮辰一直在哭,我想她还会守着你的。”
“大家以为我是替亮辰遭了难,其实不是啊。”若瑄淡淡地看着娜央。
娜央不明就里地看着若瑄。
“我是替你去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若瑄说,“这事,我这样的人遇上了,也不过就是些皮肉伤罢了;若是你这样小心眼又脆弱的人遇上了,就算没有被云飞弄死,你自己也得弄死你自己。”
娜央一阵错愕:“你可不要乱说啊!”
“乱说?我会乱说?我从云飞的嘴里打听来不少事。”若瑄说,“云飞本来的目标是你。他抢了红刃的鸟车来亮家,也是为了骗了你去糟蹋。有些事我比你明白。红刃的车夫一定是听过他的主子嘱咐了什么,所以那车夫一进来就说是要找亮辰,红刃是想用亮辰替你。但是正巧那车夫被我拦下了。我为了保护亮辰,这才被云飞掳了去。红刃的车夫为了保护主子,找了个蹊跷的死法,把杀人灭口的罪名扣在了云飞的头上。说白了,我是替了你受这一回罪。这件事幕后策划的人是红刃!你想想,我是族长选定的送进王室的小姐,而你不过是给男宠预备的丫头,在族长心里咱们两个孰轻孰重?若是我把红刃的阴谋说与族长听了,族长会不会找红刃麻烦?”
“不要说!”娜央一下子紧紧攥住若瑄的手。
若瑄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娜央赶紧松开。
“不要跟大舅舅提起!”娜央恳求道,“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一向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清高,今天为了红刃竟然愿意来求我?”若瑄奸笑,“看来我还真的是找到了你的死穴啊!”
“随便你说什么。就算是让我给你磕头,你也不要跟大舅舅说出红刃。”
“我要你磕头干什么?”若瑄轻笑,“我这个人最实在,也最喜欢实在的东西。我不能生育,也没有封侯拜相的本事,怕是这辈子都难有出头日了,你没打算照顾照顾我吗?”
“我照顾!你说怎么照顾都可以!”
“你现在年纪还小,心地善良,但是我信不过你一辈子都能心地善良。这都城里一家一家的贵族都是绞肉机,能把良善的心志都给扭曲了。所以,你不能保证你的一辈子。”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娜央都快急哭了。
“我这个人也不过分,我只不过是想攒些私房钱,为了将来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我只要些银币。”
娜央一听,赶快从怀里往外翻取零用钱。
若瑄拦住娜央,说:“你现在这点银子我还看不上。从这个月起,每个月的月钱,你都给我一半,一直到我说够了,你就不用再给我了。”
“都给你也可以!”
“我不能都要。”若瑄说,“若是把你盘剥地捉襟见肘,那个可爱的大伯伯发现你的月钱都在我这里,那我们两个该如何跟大伯伯交代?”若瑄说的大伯就是亮苍冥。
娜央听话地点头:“那就一半。”
“你若什么时候反悔了,那你就自己去找大伯说红刃的所作所为去。我一得到消息,立刻就不会跟你要钱了。”
“我不会反悔的!”娜央坚定道,“你还没有说够了,我就一直给你钱。你说的也对,你将来也要过生活,钱是必要的。”
若瑄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我也不是有意要敲诈你,真的是我要为我自己的活路做一番打算。我要与你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