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何安放三年的不安...
娜央从宫里出来，正打算上鸟车的时候，突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的侍卫过来扶了娜央一把。乍看之下也没什么，守宫门的侍卫们伺候官吏或者是公子小姐上车是时有发生的事，可这侍卫却趁机往娜央的手里塞了一块锦帛。娜央一怔，那侍卫却已经退回去站岗了。娜央赶紧攥紧了锦帛钻进了鸟车。
鸟车刚要起飞，娜央就推开窗格对车夫说：“慢点走回去吧，我很长时间没有出来走走了。”
车夫规规矩矩地抖了缰绳，宽背壮硕的青鸟悠闲地走了起来。到了一个熙熙攘攘的路口，娜央突然说想要到润玉楼去听曲。润玉楼距离金银街西街不远，一般来说那种脏地方娜央是很少过去的。车夫只是心里觉得怪，可也没说什么，揪了一把缰绳就朝着金银西街的方向去了。到了润玉楼，车夫在楼下停了，娜央在二楼找了个僻静的包厢坐下了。这包厢门的一边有一席特制的青纱，从包厢里面看外面那是清清楚楚，可要是从外面看里面就混浊难辨了。侍婢端了茶水送进包厢里来，然后她就在外面的过道上站着听曲了。不多时，那个年青的侍卫穿着平民的粗布衣裳走了过来。他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侍婢，不过当他走到侍婢身边的时候，侍婢突然转身几乎是要紧贴着他了。侍卫赶紧后退了一步，不过他已经领悟。侍婢在前面走，侍卫跟在后面，十几步就走到了娜央的包厢。侍婢给了他一个眼色，侍卫就掀开青纱走进包厢去了。侍卫恭恭敬敬向娜央做揖。
“你是谁？”娜央问。
“小的就是一名普通的侍卫，出身可氏家族，名叫可平，跟着红郡王走南闯北多年，与红少将军曾一起在若兰杀敌。可以说我这小门小户的人如今也能在侍卫队里谋个职多亏了红家的恩惠。”
娜央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那你传书给我，说有红刃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侍卫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娜央面前，娜央一惊站了起来。这礼怎么说都过重了。
“红少将军对娜央小姐一片痴心，娜央小姐待少将军真心实意，却这般远隔天涯，怎么能不让人动容？且如今，红少将军藏身若兰已被歹人知悉，我恐红少将军会遭不测。红少将军对龙雷文忠心耿耿，就算知道危险已至也定不会轻易弃主而去，我辈万分心忧。念及娜央小姐与红少将军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辈祈望娜央小姐能够劝红少将军回头是岸，为了九州国，为了我们这些旧部，为了娜央小姐，更为了少将军的未来，少将军理应舍庶子扶嫡子。”
娜央听后慢慢地坐下了。青纱外，歌姬的声音宛如翠玉；青纱里，娜央的心绪乱如团麻。
“娜央小姐难道不允？”年青的侍卫满脸焦急。
“不是不允。”娜央说，“若兰距此千山万水，我从未涉足那蛮荒之地，就算去了也难觅红刃影踪；就算找到了红刃，我又该怎么劝说？红家满门性命都在三年前化作焦糊的腥风吹去了，灭门之仇，只凭我一厢情愿怎么能抵？且朝中动向不明，红刃回归朝廷，谁能知道他会不会落得化为黑烟的下场？”
那侍卫想了一下：“朝廷当年屠杀红家满门，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龙雷文借着红家的势力作孽。如今，龙雷文只剩下孤身一人，自愿苟且于若兰，难以再对朝廷有威胁，所以朝廷对红少将军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若红少将军能协助朝廷摸清龙雷文动向，朝廷一定不会对少将军定罪的。”
娜央深吸一口气：“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年青的侍卫退出去了，娜央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发呆。红刃出现了，她本应该是毫不犹豫就冲过去找他，拉着他的手诉说相思之苦。可是，她爱着的人是红刃，是朝廷钦犯龙雷文的“帮凶”。怎么办？娜央自问，这问题就好像一只野猫在她的心里闹腾抓挠，她该如何安放三年的不安和痛楚？
娜央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找父母商量。就算父母两个鲜少过问政事，可现在在亮府里娜央已经找不到除了父母之外能够让她信任的人了。亮巧正坐在火炉旁绣花，她一看到女儿过来了就把手里的活儿放在了一边。
“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亮巧问，“看你脸色这么糟糕！”
“红刃有消息了。他躲在若兰。”娜央说。
“你想去？”亮巧见娜央点头，“我跟你父亲还是那个意思。既然红刃已经三年没有来找你，那他就是放弃你了。你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的一个人，你去找他做什么？”
“他有他的难处！”娜央大声说。
“他肯定有难处。”亮巧说，“红家被灭门，红刃算是死里逃生，怎么可能不难？就是因为他难，他根本没有能力给你什么安稳的生活，所以才让你放弃。”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娜央说完扭头就从母亲的房间里走出去了。放弃，她连想都不会想的，她的心早就飞往若兰了！她也知道不能冲动，可她真的很难冷静下来呀！
天色刚黑，亮辰从记氏王妃的院子里回来。刚才两个人一起给孩子做衣裳，聊得还挺投机。毕竟她们谁也不爱龙将臣，那么龙将臣对谁好一点有谁在乎呢？男人是大家的，孩子才是自己的。亮辰前脚走进自己的寝宫，龙将臣后脚就来了。
“你怎么来了？”亮辰托着大肚子，“今天不是应该去王后那边吗？”
“朕来了你不高兴？”龙将臣满脸不悦。龙将臣三十岁出头，身材偏瘦，蓝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皮肤异常得白，一张窄窄的脸，细眼睛，好像狐狸一样。
“我要是能高兴就好了。”亮辰根本不在意龙将臣的不悦，“要是让拜红知道了，我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是国王，你不怕，我怕。我是兔子，那个就是老虎！老虎要来了，兔子能高兴吗？”
“你……”龙将臣指着亮辰几乎说不出话来，“哪个妃子见了朕不都是讨好？只有你，总让朕无话可说啊！”
“陛下，也就是我这人傻，怎么想得怎么说。你以为我们这群姐妹哪个不怕王后的？所以，您就去陪着王后吧。”
“朕就是来坐坐，不会在这里过夜。”
“哦，那我欢迎。”亮辰从桌上拿过茶壶给龙将臣倒了一杯茶，“正好我有些话想问陛下呢。”
“你说吧。”龙将臣接过茶杯坐到椅子上。
“关于红刃的事。”亮辰一说，龙将臣的动作立刻就顿住了。
一个宫人往殿里送水果，一个不小心碰响了桌子上的茶杯。
“滚！”龙将臣突然大怒，“朕跟辰妃说说话，弄得这么吵，这是要哄朕走吗？”
弄出声响的宫人赶紧退下了。
“你们也滚！看着你们就心烦！”龙将臣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何必呢？让他们去传话给王后也好，传给拜因也好，都是些他们早就知道的事。全赶出去了，反倒显得咱们心虚，好像咱们藏了什么心思。”亮辰看着宫人们都走了出去。
“你……还惦记着红刃？”龙将臣的语气很怪。
亮辰被说中了心事，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龙将臣冷冷地盯着亮辰，把亮辰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了眼里。亮辰心跳如鼓，脸色发白。该不会帮不到娜央，反倒把自己贴进去了吧？亮辰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大肚子上。
亮辰努力镇静下来，做出恼怒的样子：“我这肚子里可是装着陛下的孩子，陛下竟然还是不信我！”亮辰避开龙将臣的眼睛，说，“这不是有娜央吗？她急匆匆地进宫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嘛。我们是最好的姐妹，怎么也不能眼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我却一点都不帮忙啊。陛下是真的不懂我，还是不愿意懂我？”
龙将臣嗯了一声，然后说：“你这气性还是不小。就算是朕问得冒失，你也不用动这样大的火气，你看看你脸都白了，这对孩子可不好！”龙将臣又说，“龙雷文肯定是不能放过。万一放过他，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事情呢。可是红刃嘛……朕的意思最好是留着。如果红刃还能降了朝廷，那也不失为千古佳话；可公爵的意思……”
“臣妾明白了。”亮辰说，“那就让娜央妹妹去找找我家族长，再去问问拜因的意思。”
龙将臣点头。
“陛下，天色不早了。要不现在去王后那里？夫妻吵架哪有隔夜的仇呢。”亮辰伸手过去握住龙将臣的大手。
龙将臣感叹道：“要是朕所有的妻妾都想你一样不妒不怨，大家能和平相处那朕就真是天下最有幸的君王了！”
亮辰由衷地笑了出来。不妒不怨是因为不爱，这男人还真是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是辜负了拜红的一往情深了！亮辰含着笑意说：“陛下啊，男人们不是流传一句话嘛，天下的女人各有不同，所以左拥右抱才有乐趣。若我们都一个样了，说不定到时候陛下嫌弃我们乏味，整天又盼望着能有一个性子烈的来。”
龙将臣带着微笑离去了。亮辰开始揣摩起刚才龙将臣的话来。恐怕想要把红刃收归己用的人是拜因，毕竟红刃算得上是绝顶的人才，而拜因想要巩固拜氏的权势和地位是需要人才的；那么，想要杀掉红刃的人就是龙将臣了。拜因的人才越多帮手就越多，龙将臣被束缚得越紧嘛！
第二天一早，一个宫人向亮辰通报说娜央来了。亮辰点了一下头就掏出腰牌让下人去接娜央进来。她知道娜央一定是为了红刃的事来的。她也知道娜央是一定会到若兰去的，现今娜央来找她只不过是在为去若兰寻找足够的理由。从亮辰的私心来讲，她是希望娜央去若兰的，这样的话她就能看到娜央和红刃终成眷属，也就成全了她对爱情的最后那一丝奢望，到时候她更能够心如死水地在心底的爱情坟墓上梳起墓碑了。况且，娜央这一去说不定还能把红刃带回朝廷，这样她不仅能时不时地听到红刃的消息，也能隔三差五地见上红刃一面，事情如果真能这样发展，让她死去她也愿意！
“娜央，”亮辰拉着娜央的手往寝室里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给侍婢使了一个眼色，侍婢带着宫人们一起下去了，“娜央，你要是愿意去若兰，我是很愿意的，我愿意看到你们的感情开花结果，否则我把我自己发配到这活死人墓里来就没有意义了。但是现在重要的不是开花结果，而是生死攸关。拜因似乎是有招纳红刃的企图，但是龙将臣想要置红刃于死地。他们两个想法不一致的时候，并不是什么事都依着拜因‘的，在不怎么重要的事务处理上，拜因偶尔会给这个傀儡王很大的伸展空间。红刃对拜因来讲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拜因很有可能会杀红刃安天子啊！所以，不要急着去若兰，先看看再说。”
娜央把前一天那个年青侍卫给她的锦帛交给亮辰：“这个人究竟是红刃的人，还是拜因的人呢？如果是红刃的人，红刃一旦回到朝廷，他身边还是会聚集起来一群兄弟。就算在朝中不得意，去边关驻守总可以吧？不管多苦，我跟他去。如果那侍卫是拜因的人，事情反倒简单了，拜因就是想让红刃回来嘛！”
“你傻了吧？”亮辰说，“以前我不懂，自从我进宫以后就明白了。能出去带兵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有才能，更是因为深得君王信任。君王只有信任一个人才会把军权交给他。当年的拜君铎就是因为有才能没信任所以才发配去边关做士卒，至今也不过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队长。红刃若是去边关，可能比拜君铎还要惨。”
“那你说……红刃最高的出路是什么？”娜央说，“总不能真的让他入赘亮氏吧？族长会欺他的。”
“恐怕他还真的应该入赘亮氏。否则他该用什么身份在朝中行走？总不能只做拜氏家的门客吧？他怎么说都是贵族嫡子，不能去跟平民搅在一起。如果拜因器重红刃，就算红刃入赘亮氏，族长也不敢把红刃怎么样的。”
娜央想了一阵：“你说的有道理……”
“道理归道理，现在你还不知道红刃是什么心思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若兰我是去定了！不过走以前还要做些准备。”娜央说，“找不回红刃，我就不是亮娜央！”
娜央从王宫里出来，径直就去了拜氏的府邸。就算是虎口拔牙，她也要试上一试。拜因在书房看书，一听说娜央来了，立刻微笑着让人把娜央领到书房来。娜央走进拜因的书房的时候，就看到了两杯已经沏好的茶水和一盘小女孩喜欢的蜜饯。拜因这是早有准备啊！
“娜央啊，”拜因示意娜央坐下，“从辈分上说，你喊我一声叔叔不为过。今天我给你准备了些小零食，咱们边吃边聊。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事来的，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谈一谈，不要兜圈子了。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娜央一阵愣怔，拜因不应该是更加阴险的人吗？娜央说：“这要看公爵的意思了。毕竟我如果去找红刃算是对朝廷不忠，也算是对父母不孝。不忠不孝的事我不敢做。”
拜因听后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我知道你想在我这里为红刃讨个免罪金牌，只可惜啊……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公爵，只能听命于王上，况且朝廷里还有一个亲王两个郡王，除我之外还有三个公爵！侯爵还有好几个呢！这么多人现在都在盯着红刃。别人不说，就说那那天神之眼，中正公羽重清明他能不计旧罪而轻易放过红刃？”
娜央不言语。当年执意要杀掉龙雷文的人是拜因，当年救下龙雷文的人是羽重清明；这几年来一直在搜寻龙雷文和红刃下落的人是拜因，一直倾全力于保持朝政平稳的人是羽重清明。现在娜央要去找回红刃了，拜因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用羽重清明来给她设绊子！娜央虽心有不甘可也无计可施，只能闷头听着。
“然而，如果红刃能功过相抵，本公也就能在朝廷上为他开口讨个免罪金牌了。所以关键在于红刃自己，而不在我。”拜因把蜜饯向娜央的面前推了推。
“还请公爵大人明示。”娜央说，“小女子常年长在深院，朝廷上诸多事宜并不明了。”
“朝廷真正的罪人是龙雷文，不是红刃。现在龙雷文突然出现在若兰，可朝廷还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龙雷文这几年在若兰究竟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现在做到了什么程度……等等等等，对朝廷来说这些都是必须要知道的。而若兰山本就高路远，且若兰城主秋氏家族正逢多事之秋，城主一位数次易主，就算这新上任的城主有心要替朝廷做事也要等他培养好了自己的实力。奈何秋氏家人都自顾不暇，哪里有本事帮朝廷去盯着龙雷文呢？”
“娜央明白了，公爵大人这是要让红刃做一个细作，在暗中监视龙雷文。”娜央说。
“唉……不能说是细作，太难听了。而应该叫做朝廷的耳目。有了红刃这样的耳目朝廷才能不聋不瞎。待到龙雷文伏法之时，红刃那可是功高一筹。到时候我举荐他做亲王都不成问题啊！”
“娜央明了。我将即刻出发。”
在从拜氏府邸回到亮氏家中的路上，娜央想着拜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