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没有龙雷文的日子

在一千年以前圣战的时候，若兰还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不过若兰王昏庸。他竟然把自己的妻和两名嫡子贬为庶人，然后立妾为妻，还要让庶子继承王位。从宫中逃出的秋氏长子是一名法力高强的公主。秋氏公主与当时在逃的龙樱公主相识并且为圣战的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九州的圣战胜利后，若兰国内贵族****，贵族们推翻了无道昏君，并拥立秋氏公主为王。秋氏公主毅然把千疮百孔的国家献给了天神之国。从那以后，若兰就成了九州国最大的城邦。秋氏也就成了最为显赫的地方贵族。

娜央从小就听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小时候真的以为全九州国都归国王管辖。长大一点以后才知道，每一个城邦的城主家族都跟他们所在的城邦有着极深的历史渊源，比如若兰，所以每一个城邦其实都是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国。每个诸侯国都有各自独立的律法、财政和军队，九州国的国王只是法理上的统治者而已。城主们每年都要向神婴进贡以换取天神殿回赠的祭品。这份祭品象征着天神对城主家族管理一方土地的认可和祝福。如果得不到祭品，城主一家对城邦内其他贵族和平民的管理将相当困难，甚至会被推翻。所以城主们对神婴的忌惮要高于对国王。可是，城主们为了能够比较顺利的拿到祭品，他们往往会和国王或者朝廷里的贵族们结成联盟，通过国王或者上都贵族对神婴施压来得到天神的认可。比如说若兰。秋氏为了能够延续秋家人在若兰的统治，从前几代开始就和龙氏有姻亲关系。

不过这种关系看似有形实则脆弱。就比如现在龙将臣的后宫里虽然有一个秋氏嫁过来的妃子，可龙将臣照样指挥不动若兰的城主。人家现任神婴霍炎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秋氏小姐，霍炎肯定不会为难自家人。龙将臣拿若兰城主没办法，也就拿远在若兰的龙雷文没办法，所以才会让娜央去策动红刃做细作。娜央细想过后觉得这实在算得上是个甩开龙雷文的好机会，不由得心情澎湃了。从很早之前，娜央就开始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恨龙雷文。可那时候龙雷文是王子，红刃必须依靠着龙雷文。娜央一直压抑着心里对龙雷文的厌恶，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扭曲。就好像那天夜里，如果抛开红家遇难的事不说，单就是龙撼死去、姬嘉守陵、龙雷文落难这些事对娜央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应该敲锣打鼓庆祝一番的。如今，龙雷文是罪人，红刃只要把他送进死牢去，她就可以和红刃过上没有龙雷文的日子了！这难道不好吗？

娜央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跑进了自己的屋子。侍婢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娜央一声不响地从柜子里翻出她的所有衣服。娜央从没有出过远门，在她看来，除了上都以外都是蛮荒之地。这次，娜央不仅要走出上都，还要去往民智未开的北地，可她一点都不觉得恐慌，就算前面是火坑她也要一头扎下去了，何况只是一个陌生的城邦！

“小姐！”侍婢连忙拦住娜央，“若兰有十个上都城那么大，就算你去了若兰，你打算要去哪里寻找红公子？”

侍婢的一句问话让娜央忽然间找到了一丝理智。娜央想了一下，九州国的地图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若兰何止十倍于上都，简直是要百倍了！初闻红刃消息的时候，龙雷文和红刃是在若兰衙门里露面的。依红刃的聪明，他一定已经知道现在上都都知道了他们的下落，那么他们两个还会在衙门露面吗？

“去找辰妃商量看看吧？”侍婢建议道。

娜央放下了怀里所有的衣物，各色的布料舒舒啦啦地掉了一地。

另一边，自由的若瑄正在沙坪城里生活着。她放在沙坪最大的钱庄的钱被冻结了，她和侍婢两个人身上只剩下了一个银币。为了不至于被饿死，她们去钱庄对面的一家很大的当铺找了份工作。若瑄和侍婢两个女人居然会写字！这事在当铺里被当做传说流传了很久。毕竟这年头，寻常人家都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买笔买墨，更没有钱去买昂贵的皮革！日常吃喝拉撒的用度也不是每一户都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平民中那些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的人就敢自称有文化了。若瑄不喜欢抛头露脸，于是她坐到了当铺后台去当了账房，侍婢坐在前台去记录。侍婢本是没有名字的，可现在为了方便，若瑄给她起了一个方便的名字，叫做“妞儿”。妞儿刚在当铺工作第一天，就在半个沙坪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女人会写字而且写得规规整整实在是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线。平日里安静的当铺一下子门庭若市起来，人们排着队来当东西。本来这种新鲜感带来的火爆场面不会维持很久，可是有一天若瑄无意中从后面的账房出来和妞儿对账被排队的人们看到了，立刻又有各种的传言铺天盖地而来。

坐在前面的妞儿被无数人问过，账房那个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当铺老板新续弦的老婆。这时候妞儿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板总是处处照顾着她家小姐！同时，城里的媒婆们也开始三不五时地过来当东西，然后“无意中”问起若瑄姑娘是否婚配了，还会重点推荐一些小伙子让若瑄考虑。躲在账房里的若瑄毫不在意，可是每天都应付着媒婆的妞儿苦不堪言。终于有一天，妞儿真的抱着一大摞画像交给若瑄的时候，当铺的老板不乐意了。

“这是干嘛？你把我这铺子当什么了？”当铺老板质问妞儿。

“我也不愿意啊！可是老板，不管是不是媒婆，人家都是咱们的客，我总不能把人家都顶回去吧？”妞儿心想，有本事你别让她们来啊！

老板拿起其中一张画像看了看：“你也不替你家小姐把把关，这就是城西头那边的一个农民，能配得上你家小姐吗？就算你家现在落魄了，可你家小姐那还是小姐啊，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妞儿一时语塞。没想到她家小姐胡说的身份被老板记得这么清楚。

“是我配不上人家。”若瑄从桌边走过来，拿起其中一张画像看了看，“妞儿，明天要是还有人来说媒，你就实话告诉人家。我小时候得过病，这辈子不能生育。人家讨老婆是要传宗接代的，讨我这样一个废人回去做什么用？”

老板一听，愣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来：“话不能这样说。孩子嘛……这个……你可以找像我这样的，已经有了孩子，就是缺个老婆的。我们这种年纪大，有过家室的男人呢有个好处，懂得疼人。”

旁边的伙计瞪大了眼睛看着若瑄。若瑄姑娘嫁给老板？这老婆比汉子还精，他们这些工人想涨工钱的愿望看来是要破灭了。

妞儿真是恨不能撕烂老板那张嘴，他明明就是对小姐有意，可偏偏要小姐主动倒贴，真是不要脸！有几个臭钱又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对面的钱庄“抢劫”，她家小姐的钱多得可以买下这种当铺十个都不止啊！

若瑄微微一笑：“老板有这样的意思怎么不早说？这还不简单？妞儿，你听到了？明天有媒婆过来的时候一定要把咱们老板‘当’出去了！”

妞儿咧嘴就乐了，还是她家小姐厉害！“没问题！现在就有人在外边呢，我出去跟她们好好说一说！”妞儿笑着走了。

老板一听赶紧追在妞儿身后出去了。要是妞儿真的跟那些媒婆说了什么，那他这生意也就别做了，直接改成选媳大会堂就完了。

那天晚上，妞儿和若瑄两个人肩并肩回到城中一处有些荒废了的神殿去过夜。沙坪城十年前建了新的、更大的神殿，神像什么的都迁到新神殿去了，老神殿的房子就被这样遗弃了。房子年久失修，越来越破烂。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就渐渐地聚集在这里，把这里当做了家。他们不仅在这里住，也在这里对着墙上的天神教雕刻祷告。流浪的人们动手把破破烂烂的旧神殿修修补补，虽然看上去仍然是旧房子，可里面整齐结实，遮凤避雨躲寒暑是没有问题的。若瑄刚到沙坪的时候因为拿不到钱而没有地方住，所以她也就逃到这旧神殿来了。旧神殿里现在还住着四个孤儿和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若瑄就教这几个孩子读书写字。虽然现在当铺老板愿意为若瑄提供住宿，但是若瑄更愿意跟这几个孩子在一起。

若瑄和侍婢一回到旧神殿，一股浓浓的饭香味飘了出来。

“大姐姐回来了！开饭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叫着跳着跑到神殿后面去了。若瑄笑着也往后面走去。这里有旧神殿的厨房，虽然灶台已经塌了一角却一点也不影响食物的美味。厨房里盛饭的男孩子大约十三、四岁，刚开始发育的身体纤细挺拔，脸上棱角分明得恰到好处，是个秀气的男孩子。

这男孩子无姓，单名一个葆字。葆的母亲说葆的父亲已经因病去世了，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葆的母亲跛了一只脚，行动不大方便。虽然葆的母亲说他们是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可他们身上那种沉雅内敛的气质绝对不是寻常人会有的。这对母子吸引了若瑄的注意。若瑄越是注意他们，越是能够发现他们的与众不同。就比如说，民间通用的文字是简单实用的白字，繁琐美观的官字一般只在贵族中流传，可葆居然认识若瑄身边的官字书籍！虽然那孩子一看到若瑄在看他，立刻就问那书上写了什么，明显就是在掩饰。掩饰就是故事。若瑄虽然对他们很好奇，可她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今天吃什么？”侍婢急匆匆地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团油布包，“有这个好吃吗？”

除了葆以外的几个孩子叫着跳着围拢过来：“肉！肉！”孩子们笑着。

“慢点！人人有份！”若瑄喊道，“排队，站好！不听话的没烤肉吃！”

孩子们立刻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排成了一列，一个个听话得就好像是棋子一样。

葆的母亲呵呵笑道：“还是若瑄有办法！我嚷了半天你们也不肯乖乖听话！”

若瑄也笑了。

这几个街头流浪的孩子从前没有一点规矩，完全不知道偷盗和抢劫是下三烂的营生。若瑄最初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个正蹲在饭馆门口捡别人吃剩下的骨头。他们还抢了若瑄刚买的饼去。侍婢气不过，若瑄却觉得既然天神把她的饼给了那几个孩子，而那一张饼能填饱了几个孩子的肚子，那她亮若瑄也算是在天神地指引下做了一件善事。不过很快，若瑄就看到这几个孩子又去抢别人的东西而被打。侍婢想要上去拦阻，若瑄却拉着侍婢远远地看着。一直等到打人的人走了，孩子们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若瑄拿着烤肉走到孩子们跟前。不懂得尊严和人格是何物的孩子们却懂得什么是生存和饥饿，他们一看到若瑄手里的肉立刻想要上手去抢，可是他们浑身疼痛没有一点力气。

若瑄问：“想吃吗？”

眼睛盯着烤肉都闪闪发光的孩子们连连点头。

“你们要是听我的，我每天给你们找吃的，绝不让你们饿肚子。”若瑄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诱拐儿童。

孩子们还是点头。

然后若瑄就跟着这几个孩子来到了旧神殿。

若瑄开始给孩子们讲故事，教他们简单的字。孩子们一边吃着肉一边听若瑄讲故事，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跟贵族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差别。侍婢把孩子们睡觉的地方收拾了一遍，还买来浴桶和新的被褥等东西，旧神殿终于变得像是一个家了。孩子们讨厌洗澡，可他们更不想把新被褥弄脏，于是乖乖地让若瑄洗了个干干净净。那天晚上若瑄可是真累，比自己洗澡还要累。

也是那天晚上，若瑄花光了身上最后的钱，于是她就跟孩子们一起住在了旧神殿。还是那天晚上，葆和他的母亲来了。孩子们不欢迎新人来跟他们抢地盘，不过若瑄这个“孩子王”接纳了他们母子，孩子们也就不再反抗了。好在旧神殿的房间很多，孩子们住了一间，若瑄和侍婢住一间，葆和他的母亲还能住一间。葆的母亲是残疾，但她却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她承担了教养孩子的任务，若瑄、侍婢还有葆三个人出去赚钱。一个临时组成的大家庭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如今，若瑄看着越来越懂事的孩子们，心里别提多快乐了。她也在想，四海为家的日子就停在这里吧。等她把钱从钱庄里拿出来，她就在沙坪买一处宅子，再买一块地，这样的话她就能让这几个小家伙过上最正常也最快乐的日子了。至于葆和他的母亲，那对藏着事情的母子，还是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吧。

若瑄看着年纪最小的孩子大口小口地啃着肉，吃得嘴上油呼呼的。这个孩子叫罪，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了神殿门口，想让神族收她做门徒。可是因为神族不知道这孩子的血统是否纯洁，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不是天神的罪人，所以等她长到四岁，神族把她赶出了神族的土地。若瑄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写了一个“醉”字，若瑄告诉她说因为她是最可爱的孩子，让人心醉，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小丫头听过之后高兴地手舞足蹈。像是醉这样被抛弃的孩子在民间非常多。甚至在灾年民间会发生异子而食的事情。若瑄还在亮府生活的时候听贵族们议论过异子而食，那时候大家都当做笑话一般在说，结论就是平民真的是没有被天神教化过的野蛮人，连孩子都吃！可如今若瑄真的懂了异子而食的痛楚。这个国家表面繁荣，心里却是腐烂的。若瑄开始盼望起九州国彻底腐烂，然后被捣碎的那一天。

“醉，你少吃点。”葆说，“你不是说肚子疼吗？”

“闻着大姐的香味吃肉肚子就不疼了。”醉说。

围在一起吃饭的人们一起都笑了。

“醉就是个馋猫！”最大的流浪儿说。他叫做安乐，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快乐，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可是安乐却是不安乐的。他的父母在他五岁的时候被富户家的狗咬死了，安乐只能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去讨饭。不久妹妹死了，安乐因为偷贵族家的东西被砍去一只手。现在，八岁多的安乐常因为少一只手而被别的孩子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