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探头(3)
终于知道了女鬼生前的名字叫李芬芳,之所以在人间晃荡,是为了寻找丢失的手镯。从眼下的情形推断,她必然是在那家医院发现了捡手镯的人。
穆小桃仍在昏睡。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
老穆催促七爷:“忙你的去吧。”
七爷说:“我不放心娃。”
“有我照应。你们留下也没用,娃醒了,看见你们更恶心,没准儿病更重。”
七爷苦笑一下。“老穆……”
“行了,别他妈扯淡,赶紧走。”
“这次对不住你和小桃。”
老穆叹口气,起身送我们。
他边走边说:“当年因我的缘故,老婆死了,从那以后,娃就恨我。我也没法子,自造孽。这娃看着脾气硬,其实很善良,幸亏随了她娘。我就担心,自己活的日子不长了,以后咋办?”
“要不……让小桃跟着我们?”
老穆果断摇头。“找死嘛,不干。”抬脸看了看七爷,“我知道你是行善之人,可这一行死人比活人多,鬼不管你是啥心肠。我劝你能退就退出来,你这人就是不吃劝。”
“我有分寸。”
“要真想做好,就得够狠。”老穆这句话竟是对我说的。他猛地捶了我一拳,我一点儿没防备,踉跄几步,差点摔到地上。老穆拧眉瞪眼,对七爷说,“你从哪儿捡了这么个货色?是不是这一行的后生晚辈都他妈死绝了?”
“我没走眼。”七爷淡淡地说。
“这怂能成精?我咋没看出来?”老穆又瞥了我一眼,对七爷说,“要是收了废物,直接危害到你自己!”
“阿路这次在医院的表现算不错的。”
我惊惶失措来一句:“是师父教得好。”
“拍马屁挺有本事。”老穆往地上啐了一口,“告诉你,碎崽儿,鬼怕恶人,你该明白啥样的人能日鬼!”
我偷眼看着七爷。
七爷说:“大善克大恶。”
“扯XX淡,”老穆哼了一声,“就说你们这次遇到的女鬼,为了个镯子,楞是在人间晃悠了半年多,不知害了多少人。”
“对她来说,可能是最珍贵的东西呀。”
七爷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那个方向是医院。我们都清楚,厉鬼是无所顾忌的,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让医院里的人都变成鬼。
七爷在院门口停下。“老穆,回去吧。”
老穆拍了拍七爷的肩膀。“保重。”
七爷一步跨出门槛。
老穆补了句:“给你收尸的时候,记得找我,我帮你最后一次。”
七爷一笑:“谢啦。”
我们扬长而去。
……
告别老穆,我以为七爷要带我重返医院,他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途中,七爷照例一言不发。这是阴行的规矩,路上最怕的就是碎嘴子,谈论鬼事窃窃私语也不行。尤其是行走小巷,幽深的巷筒子里,一丝声息能传出老远,所以干这一行,学会闭嘴是基本功。这时候最考验二人的默契。据说有的师徒久了,连脚后跟带起的灰尘,都不差分毫。我当然还差得远,没办法领会七爷的每个细微动作,只求别帮了倒忙就行。
傍晚,我们到了西门外的桥头。护城河倒映着黑沉沉的天空。平时这里很热闹,今天因为下雨的缘故,只有匆匆的车流和行人。
七爷在桥头走了几步,站定了。
我忽然想起那张手绘地图。七爷莫非是根据鬼方选择位置?
七爷往左右看了看,从怀中掏出玉石盒子,端在手里。我往盒子里瞅了一眼,两颗鹅眼纹丝不动。
七爷移步向前。我连忙跟上,进了环城公园。
雨打树叶发出唰唰的声音,四周没有人,显得更静。偶尔有鸟儿从树丛蹿出来,扑楞一声飞走了。
我们沿着城墙往西走。七爷不时看一眼石盒。
他忽然停住步子。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有个下水道的井盖。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看来猜得没错。
七爷扫了我一眼。我会意,搬开井盖,侧身往下望去,一架梯子深入到黑洞洞的井底,隐约有水气翻涌,夹杂着怪味儿。
七爷蹲在井边,观察石盒里的鹅眼,仍然没反应。
七爷朝我点点头,自己先往井下走去。我跟在后边,沿着梯子往下爬。梯子是金属的,触手冰凉,边缘的锈刺儿扎着我的手。每往下一步,都像是走入深渊,让我喘不上气。抬头往上看,四方井口外边是铅灰色的天空,雨水淋到我脸上。
终于,我一个脚尖探到了地面。七爷在旁边拍一拍我的胳膊,我隐约看到他的眼睛,眼白一闪,他转身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紧走几步追上他。
井底潮湿,我脚下直打滑,几次险些跌倒在七爷身上。七爷放慢脚步,又往前走了七八分钟,停下来,掏出一个布袋,里面包着一盒火柴、一根蜡烛。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用尸蜃的油,混入优质的蜡,制成的蜡烛。
阴行还有一种更高级别的蜡烛,当蜃虫破茧而出,变成蜃婴后,直接取蜃婴的脂肪炼制甘油三酯,制造蜡烛。但七爷觉得那个手法过于残忍,虽说蜃婴根本不是婴儿,而是吸食人体内营养,蜕变之后祸害世间的罪魁祸首,不过那毕竟是一个生命体,曾经身为医学院高材生的七爷,心里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儿。那也正是老穆说的,七爷的善念。
然而有些捉鬼师傅,其实专门做这个生意,以咒术驱劫厉鬼,打出尸蜃,制造蜡烛售卖。甚至更有邪道师傅,嘴上说是捕鬼除害,暗中却借鬼体饲育蜃婴,协助冤鬼作祟。
据说用蜃婴制造的蜡烛,在下雨的黄昏点燃,能看到各种匪夷所思的幻像。如果懂得秘咒,还能召唤千年老鬼,随意驱使。
七爷手中的这支蜡烛,尽管不算高级别,却也非寻常之物。蜡烛刚开始燃烧时,嗅不到什么气味,过了二三分钟,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起来,笼罩在幽深的井底。蜡烛的焰芯微微跳跃扭动,越来越明亮。
七爷借着烛光在墙上寻找什么。不一会儿,他示意我靠近。我凑过去一看,发现墙壁上长满了一种小草,毛绒绒的,触手温热,行里把这叫“猫屎叶”,其实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我顺手捏起一撮,看了看七爷。他仍在全神贯注地搜寻着。
我撮弄着手上的草,更仔细地嗅了嗅,渐渐闻出了臭味儿。
七爷忽然朝我点点头,我连忙靠近。七爷让我注意井壁上的一块青砖。在烛光的映射下,青砖上显露出一个符号,是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外围的三角是正立的,里面的三角倒立的。
七爷示意我动手。我伸手在砖上摁了摁,没反应。七爷朝我摇摇头,我似有所悟,捏住砖的边角,用力往外一抽,青砖出来了。井壁上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洞口。
七爷从旁边的墙上揪了些猫屎叶,撒到洞口,又用烛火轻轻燎了几下。
不到一分钟,洞口赫然出现了两只虫子。
虫子约有黄豆大小,通体浑圆,不是爬出来,而是滚出来的。我看不清虫子的颜色,目测应是白色,虫身上似乎还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
随后又出来几只虫子,纷纷趴在猫屎叶上。
七爷掏出个黑色小袋子,顺手一扫,虫子便进了袋子。他把袋口扎住,示意我把青砖归位。
等我们忙活完了,外边的雨已经停了。
此时已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站在雨后的公园,感觉空气格外清新,我用力呼吸着,尽可能将体内的污浊之气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