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探头（2）
我一边自责，一边拼命往楼下跑。快到大厅的时候，看见有个病人一瘸一拐往外走。我顿了一下，立刻朝他追去。
那人出了大厅，在台阶上撑起一把伞。那把伞就是我在电梯里见过的。
我跑到他身后，手上的铜镜一翻，一道光投向他的背部。
赫然见那女鬼挂在病人的腰上，扁扁的，像蛇似地，双臂和双腿紧紧缠着病人。女鬼的头埋在病人的大衣口袋里。
病人拖着步子下了台阶，走进雨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个鬼。
我打开盒子，捏起一把鬼伏尘，正要行动，突然来了一群人，大呼小叫，干扰了我的视线。救护车上推下来一名伤者，浑身是血，直接往后边的急诊室推去。就这么一乱，我再回头时，女鬼不见了。
我眉头一皱，转身跟着刚才那群人往急诊室奔去。
等我赶到时，伤者已经进了手术室。我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女鬼的痕迹。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伤者做完手术，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悄悄来到监护室外边，透过玻璃望去。
一名护士正在忙碌，一会儿低头写着什么，一会儿调整输液架。
病床上的伤者昏睡不醒，浑身插满了管子，周围的医疗仪器闪烁着数字、曲线。
我看见了那个女鬼。
女鬼蜷在伤者身上，双臂紧紧箍着伤者的脖子。女鬼侧过脸，原本没有眼睛的脸上，模模糊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眼窝。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慢慢张开嘴，好像在笑。
我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凭我的经验，一时想不出好主意。
如果强行闯入，别说我对付不了女鬼，就连里面的护士和伤者都得跟着完蛋。我又看了女鬼一眼。她的姿势一点儿没变，仍然蜷缩成一团，缠着伤者。这时，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匆匆赶来，后边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女，估计是伤者的亲属。
我连忙退到走廊里。等我再次转过来，那个女鬼已经不见了。
我躲到角落，等监控室的医生和护士都出来，便偷偷溜进去，在病床边搜寻，终于让我发现了一根头发。
忽然一个护士进来，问：“你是谁呀？”
“哦……我找厕所。”
我匆匆离开监护室，又到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拣到了那把黑伞。
七爷终于来了医院。我把拣到的伞，还有一根鬼发交给他。这是我的全部收获。
七爷挺满意，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作业。我向他描述了整个过程，七爷给我纠正了几个错误，比如不要和女鬼对视，因我道行尚浅，那样容易被摄去魂魄。
从医院出来，七爷要带我去个地方。这时雨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颜色，还不到中午，却像是到了黄昏时分。从今天的天气判断，女鬼应该也在等待这样的日子，而她选择了那家医院，一定有原因。
我跟着七爷穿过小巷，加快步伐，赶往城西。
路上，七爷一句话都没说，神色凝重。早上出门时，他说去找个人，看样子是找到了，但他似乎并不高兴。
我们沿着城墙前行，来到西门外。大约一刻钟的光景，七爷带我来到一座小院前，开始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木门吱咛一声响。七爷刚开口说：“老穆，你咋这么……”忽然一愣。门内是个女孩，约莫二十岁出头，短发，丹凤眼，神情淡漠。
七爷忙改口：“哦，小桃，你爸呢？”
女孩没答理我们，一甩头，兀自进了院子。
我看了看七爷，他苦笑一下，示意我跟着进去。七爷返身关了院门。
老穆从屋里迎出来，默默站在屋檐下，耷拉着脑袋。刚才那女孩不见了踪影。
场面有些压抑，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我只是有点奇怪，原来一直以为老穆有个儿子。
七爷和老穆进了屋。我跟在后面，把手上的包裹放到墙角。
老穆瞥了我一眼，问七爷：“你徒弟？”
“嗯，跟你提过的。”七爷坐在桌子旁。那把破藤椅着实有些年头了，嘎吱乱响。七爷看我一眼，“阿路，叫穆爷。”
我忙鞠躬：“穆爷。”
老穆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嘴里咕哝了一句，好像在评价我。
七爷喝了口茶。“老穆，你说啥？”
“身子骨儿弱呀，怕是短命鬼。”老穆瞥我一眼。
我登时木了，傻呆呆地张了张嘴。
七爷苦笑：“别吓唬小辈儿。”扭脸冲我说，“老穆嘴毒。”
老穆没好气地说：“毒有个屁用。”
七爷正要说什么，老穆忽然一摆手。“行了，别扯那些闲淡。我就帮你一次，谁叫我当年欠了你。”
我这才咂摸出一点味儿，原来老穆在跟师父怄气。
七爷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咱这样是为了救人。不早点儿解决，麻烦越来越多，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你说得轻巧，为这事儿，我专门把小桃叫回来。”
七爷一听这话，神色微微一变。“你自己不行？”
老穆叹口气：“都有十年没做了，我再能行，一根朽木能支起桌子？”
七爷低头看着桌子，沉吟许久。
他忽然起身，对我说：“走吧。”
老穆跟着起来，既没有阻拦的意思，也没有送客的意思，表情和动作都很僵。
“假惺惺，来了又说走，老江湖的鬼把戏，骗谁？”
随着说话声，短发女孩从里屋出来，满脸冰霜。
七爷佝偻着身子，显得疲惫不堪。“小桃，我没想到这样。”
老穆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七爷，咕哝道：“你也不容易，这么大的雨。”
七爷摇摇头，说：“我再想其它办法吧。这事儿太消耗精神，小桃还是个孩子。”
女孩却径直走到墙角，提起我们带来的包裹。里面是那把伞，还有纸包里的一根鬼发。
女孩说：“就当我是为我爸还债，以后别来烦我们！”
屋里霎时静了。
片刻的工夫，老穆接过包裹，开始安排。
……
那女孩名叫穆小桃，看样子不是学生，也不像有工作。从她对待老穆的态度来看，父女俩的关系并不好。我在屋里没有发现全家福一类的照片，自然也没见着穆小桃的母亲。
今天七爷找到老穆，是为了捉住医院的女鬼。
假如那个女鬼有名字，或者了解她的身世，七爷有很多法子，可以招魂、可以驱劫。但一个没有名字、身世不详的女鬼，大概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知道她想干什么。
老穆把黑伞撑开，挂在屋梁下，那根头发系在伞尖，头发上居然绑了个鸡蛋。
我不禁捏把汗，左看右看，鸡蛋稳稳当当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老穆拿了个罐子，里边不知装着什么液体，他盛起一勺，淋洒在伞和鸡蛋上。
他还从我的中指指尖取了一滴血，因为我和那个女鬼有过接触。老穆把那滴血印在鸡蛋上。
准备工作做好了，老穆朝七爷点点头。七爷把伞和鸡蛋点燃。转瞬间，空中燃烧起来，呈现出一个古怪的景像：最上面是伞，像火莲似地燃烧着；中间的头发是一根细细的火线；最下面的鸡蛋则像个火球。
穆小桃盘腿坐在火下，双眼紧闭。她的头顶便是燃烧的三件物品。
终于，空中的头发烧断了，鸡蛋带着火苗掉下来，几乎就要砸落到穆小桃头上，七爷闪电般出手，从空中接住。
七爷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有了一把小刀。他用小刀剃着鸡蛋上的火苗。
七爷灵巧地挥动剃刀，随着手指的动作，火苗伴着碎屑飘落，竟在手上形成一个美丽的花环。
他一层一层地削着鸡蛋壳。鸡蛋壳居然像苹果似的，被他的刀削落。火苗缠绕着他的手指，而他浑然不觉疼痛。
七爷削掉最后一层鸡蛋壳。此时的鸡蛋已然烤熟了，蛋白上环绕一层热气，冒着蓝幽幽的气息。
七爷把鸡蛋递给穆小桃。
穆小桃轻轻掰开鸡蛋，里面蹿出一缕气。穆小桃把中间的蛋黄拿出来。蛋黄好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呈现螺旋状。
穆小桃把蛋黄吞进嘴里。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
穆小桃把蛋黄吞下后，原本笔直的身躯陡然颤动起来。她控制着身子抖动，人却像抖散了似的，瘫坐在桌子上，腰肢仿佛快要扭断了。
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看着七爷。七爷面无表情。
穆小桃闭着眼睛，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婴儿啼哭。
我不由得靠近一些，断断续续听着，穆小桃发出的声音分明带着重叠的尾音，显然来自另一个人，而且越来越清晰。
七爷问：“你叫啥名字？”
小桃答：“李芬芳。”
“老家在哪里？”
“兰州。”
“来西安做什么？”
“找人。”
“找到了吗？”
“没有。”
“你咋死的？”
七爷这个问题一出口，穆小桃猛地绷直了腰，脖子拼命抻着，我甚至能听到颈椎发出的嚓嚓声。
穆小桃尖声说：“雪夜……过马路！”
她哭了起来，哭声凄哀，就连一旁的我都感到一股强烈的哀伤在心底涌动。这是因为魂魄郁结不散的缘故。
七爷说：“莫哭。”
小桃喘了几口气，接着说：“我走路太急……没留神……”
七爷说：“今夜送你归入黄泉路吧。”
小桃说：“不能归。”
闻听此言，七爷身子前倾，迫不及待地问：“为啥？”
“手镯。”
“咋回事儿？”
“路边……雪地上……雪埋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穆小桃停止哭泣，像断了线的风筝，脑袋一下子磕在桌面，整个人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我也几乎心脏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