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灞上鬼踪（1）
七爷对我说过，鬼的世界并不复杂，鬼的意念也很单纯。
鬼在人间晃荡，都是带着一个执念，执念没能完成，鬼不会主动离开。如果执念变成了恶念，伤害到人，就成了恶鬼。
还有些鬼，是专门跑到人间祸害的，那也是为了一种执念，通常有那种执念的鬼比较少，一般是鬼王。
对付鬼王，最有力的道法是“逍遥竿”。
名称很潇洒，实际却极为损耗精神。所谓“一竿通天，一竿破地，人间十万聚气扫”。
这一法术最适合在狭窄空间内、面对单一目标施展，但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严重的自伤，即便给鬼王造成打击，也是两败俱伤。所以使用这一法术，容不得丝毫差错。
七爷从来没告诉我，究竟是鬼王可怕，还是“双行厉鬼”更可怕。
前面说过，“双行厉鬼”是因为孕妇生产时死了，孩子从母体剖腹出生，如果孩子过于孱弱，发出“鸡仔泣”，便知道尸蜃夺食胎盘，附在了孩子身上，与孩子一起成长。那死去的孕妇因听见婴儿哭声，魂牵魄引，不肯散去，于是就成了一阴一阳、一大一小、一暗一明的“双行厉鬼”。
双行厉鬼也叫“母子鬼”，重心在小孩身上，也就是附在孩子身上的小鬼仔。
因为蜃婴在孕妇体内夺食了胎盘——所谓夺食，就是抢了些吃的，却没有吃饱，鬼仔总是饿。孩子就表现出总也吃不饱的状态。雌鬼要养育鬼仔，却见鬼仔吃不饱，也和人间的母亲一样，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七爷一直在追踪一对双行厉鬼。他明知双行厉鬼可怕，但作为一种职责，或者说是本能，还是坚定不移地追踪着，已经追踪了三年多。
……
……
当初七爷发现那对双行厉鬼的痕迹时，那小孩子已经两岁多了，也就是说，到了今年，那孩子已经六岁了。六年来，鬼仔跟着雌鬼，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事情的源头要从六年前的一个晚上说起。
灞桥边，晚上十点多钟，一辆皮卡行驶在路上。开车的姓赵，人称“赵瞎子”，他并不瞎，只是眼睛小，平时眯成一道缝。赵瞎子就住在灞桥，晚上抄近路，沿着河岸往家赶。
河边很黑，那时候河堤两岸的路灯没有这么多，朦胧的月色照着路面，赵瞎子看见一个女人领着小孩在路上走，虽是平路，却磕磕跘跘的。
赵瞎子有个毛病，挺色，其实他老婆就很漂亮，但毕竟少了几分新鲜感。
赵瞎子放慢车速，眯缝着眼睛，先是从背影看女人身姿婀娜，裙子也很薄，就留了心。到了跟前，扭脸一瞥，果然是个漂亮女人。
这时，那小孩说了句：“姨，车来了。”
女人便招招手。赵瞎子正求之不得，连忙停了车，摇下车窗。
女人问赵瞎子：“师傅，周围哪有旅馆？”
这赵瞎子虽说好色，却也没想把女人怎么着，或者有色心没色胆吧，一听漂亮女人求助，便说：“妹子，这荒郊野外没旅馆，你要信得过我，跟我回村，我去求一下四婶，你到她家住一晚。”
女人低头犹豫着。小孩仰脸看着女人。
赵瞎子说：“你外甥像是病了，脸色差得很，你不为自己，也为娃想想。”
小孩说：“坐车。”
女人说：“好吧，小宝。”
女人和小孩坐在后座。车开了一会儿，女人忽然拍了拍前座说：“师傅，麻烦停一下。”
赵瞎子问：“咋了？”
女人说：“嗯……小宝要解手。”
赵瞎子把车停在路边的柳树下。女人带着孩子下了河堤。赵瞎子一看就想笑，小孩子解手用得着跑那么远吗？就算是女人自己解手也不用那么费事，这黑地半夜的，哪儿不是茅房？
赵瞎子便故意吓唬女人：“妹子，河里有水鬼，红脸绿舌头，跳出来吃了你！”
女人尖声带颤儿地说：“大哥求求你，别吓我……”
赵瞎子一定觉得吓唬美女很刺激，爽得他浑身直哆嗦。
女人并没有解手，而是蹲在河边洗手。小孩就站在旁边看着。正是上弦月的夜里，迷蒙的月光照在河上，水面泛起青白色光泽。女人伸出双臂，洁白盈润的手腕前端竟是两只鹅掌，红褐色，掌蹼宽大，细小的白色绒毛，有一层皱巴巴的鹅皮疙瘩。
女人洗着手，掌蹼慢慢收缩，鹅皮变得平展，绒毛和一条条骨节消失了。不一会儿，女人的手变得洁白盈润。
女人又在水里拨弄了几下，平静的水上搅起一阵微响。赵瞎子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夜风送来一阵轻微的哗哗声，把个赵瞎子刺激得快要疯了。就在这一刻，他心中起了歹意。
女人和小孩回到车里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赵瞎子开车进了院子。他家在村口，院里静悄悄的。
赵瞎子下车说：“你和娃在院里等一下，我去看看四婶睡了没。”
女人刚才被赵瞎子吓唬过，见这院子空荡荡的，更是害怕，可怜巴巴地说：“大哥，你家里没人吗？”
“我老婆回娘家了……那你和娃坐在屋里等着。”赵瞎子瞥了女人一眼。女人瑟缩的样子很让人兴奋。
赵瞎子打开房门，女人和小孩进去了。赵瞎子悄悄在外面锁住门，以防女人逃走。然后他出了院子，假装去外头晃了一下。
按照鬼的路数，这时那女人必是在赵瞎子家里寻找他老婆的贴身衣物。赵瞎子的老婆怀孕了，一直在娘家安胎，找到贴身衣物并不难。
以后发生的事情，对于鬼来说，是水到渠成，而对于活人来说，则是在劫难逃，
赵瞎子第二天被人发现裸身站在河沿上，人变得痴傻，冷不丁冒出一句：姨，车来了。又冒出一句：小宝要解手。
没过几天，赵瞎子死在一棵柳树下，据说是自己用一片柳叶割断了喉管，血流一地。
赵瞎子的老婆分娩时死了，胎儿剖腹出生，有人说哭声像抽嗝儿，听起来惨得慌，怕是孩子知道妈妈死了。
没过多长时间，婴儿忽然不见了。有说是人贩子拐走了。有说是医院的护士偷走卖了。有说是夭折了，家人悄悄埋了。还有说是被死了的妈带走了。
再往后就不了了之。
……
当初七爷听说这件事时，已经距离事发两年多，那孩子应该两岁多。
当时七爷从整个事件中归纳出五点：
一是，那天晚上在灞河边行走的，本身已经是双行厉鬼，出游的目的是为了给鬼仔孩寻找新的附体。之前附的童体，必是先天不足，胎盘营养不够，小宝成长缓慢，便选定了赵瞎子的老婆。
然后那雌鬼便附在赵瞎子的老婆身上，等她分娩时一死，直接成为厉鬼。鬼仔则附在赵瞎子的儿子身上，继续游走人间。
七爷归纳的第二点是，原本母子鬼的产生，与水鬼并无直接关系，水鬼是溺水而亡，而雌鬼大多因难产而死，很少出现互生。两年前那天夜里是上弦月，女鬼跑到河边洗手，必是为了掩饰鹅掌，说明那女人已经是水鬼，和那鬼仔形成了双行厉鬼。
这类情况的出现，只能说是万中之一。
唯一的可能是，之前小宝真正的妈妈在分娩时溺水，被人捞出来已经死了，并被厉鬼附体。小宝从死去的母亲体内出生，被蜃婴附体。
小宝的妈妈死于江河湖海等至阴之处，阴魂更是凝结不散，由此形成母子鬼。也就是赵瞎子在灞桥见到的女人和孩子。
这对母子鬼同时具备了“胎生，湿生，化生”三种类，十分少见。
七爷归纳的第三点是，世间万事，因果相循。要彻底解决这对双行厉鬼，最好的办法是追根溯源，找到第一个孕妇的尸体，因为最先那个孕妇是源头。
但要找到那具尸体已经不可能。因为从她以后，双行厉鬼不知又经过多少次转化、多少次附体，到了小宝那一代，不知已经转化了多少年——也许已经过了几十年。现在又附体到了赵瞎子的儿子身上。
要想确认阴魂以往的转化经历，只有抓住双行厉鬼以后，通过“数鬼纹”倒推回去。
鬼纹就像一棵树的年轮，树在一生中的生长轨迹、遭遇了多少风雨、受过什么虫灾，年轮上都有显示。鬼纹，则是一圈圈呈现出鬼的存在痕迹，如果是厉鬼恶煞，就会显示害过多少人、做了多少孽，有的鬼纹密密麻麻，可想而知，每一圈都有惨事。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抓住了厉鬼，也就不需要再找那具源头尸体了。
七爷归纳的第四点是，赵瞎子死前留下的那句话：姨，车来了。
其实应该是：“咦，车来了”。这个很关键，因为双行厉鬼是母子鬼，不关他姨什么事。赵瞎子以为小孩把雌鬼叫姨，是他的误解。
七爷归纳的第五点是，普通人遇到双行厉鬼，并不需要担心，因为你根本看不见雌鬼，最多能看见鬼仔，你不是他的菜，一般不会受到侵害。只有当双行厉鬼把你当作猎物，你才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形。也就是说，普通人如果在路上遇到这样的母子，行走姿势有些怪异，平路上也是磕磕跘跘的，又听到小孩忽然对你说：咦，车来了。
九成九的把握，撞见了双行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