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翡影女鬼(10)
我突然用金元宝砸黄师,他没料到我出手,忙乱中低了一下头,还是被元宝打了一下,嘣地一声响。
黄师噔噔噔倒退几步,捂住脑袋说:“这狗东西造反呀!”
我三两步跑到闵莉身旁,一脚踢开了镇压她的瓦将军。
闵莉猛地坐起身,全身的纸片突然飞散而起,在头顶旋转,被一阵大风吹落一地。
“快走!”我大喝一声。
“何崽!”闵莉冲向院角。
何崽满脸是血,蜷卧在泥土中。
那几个凶徒似乎不明白情况,竟朝闵莉扑过来。闵莉尖叫一声,鬼喉声音之高亢,振聋发聩。几个凶徒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闵莉抓住何崽的手,一把带起来,往院外跑去。
黄师突然甩出一把银针。这些针扎在闵莉身上,会在翡影上留下一些细微的残破孔洞,导致翡影的价值受损,但黄师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闵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何崽跟着摔在地上。
“闵莉……”
“何崽,你快跑……那个法师,不会放过我的……”闵莉的眼里流着血泪。
“不,一起走,一起走……”
“我和你生活了二百三十天,我知足了,知足了……”
黄师摇摇晃晃走过来,一脚踏在闵莉身上,指着不远处的草坪,对凶徒们说:“你们看见那个圈没有?给我挖!”
几个凶徒愣愣地站着。
黄师从包里抓出一把金银,扔到地上。“谁第一个挖到底,这就是谁的!”
凶徒们顿时疯狂起来,冲到草坪上,铲子、头一起上。
我突然感到很无力。面对黄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凶徒们很快挖出一个坑,继续拼命朝下挖着。
“何崽,走啊!”闵莉在黄师的脚下嘶喊。
何崽惨厉地哭着……
“这事儿咋弄成这样了?”一个声音飘过来。
“师父?”我愕然回头。
七孤路爷拄着一根拐杖,慢慢走进院子。
“哎呀,七孤路,把你也惊动了!”黄师睁大了三角眼。
“老黄,你看看你弄的事。”七爷扫视院里的惨状。
“没想到,这个女鬼真是厉害,把你们一个个都弄来了。”黄师说着,脚下用力碾了碾闵莉。
闵莉身上扎着七八支银针,痛苦难忍,紧紧地咬着牙关。
七爷说:“老黄呀,你也看得出来,这两娃是一对儿。人家是前世的缘分,挡不住,你高抬贵手,过去就算了。”
黄师冷笑一声:“你说得容易,这是个鬼,我打鬼是替天行道。”
我说:“别讲那么好听,打鬼有你这么残忍吗?把翡影打出来好卖钱吧?”
“你……”
“阿路,不得造次,黄师是瓮门前辈,你要尊重。”七爷喝斥道。
“是,师父。”
七爷教训了我,这才转脸对黄师说:“老黄,你个王八蛋急赤白脸的,是不是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你以前弄的钱不少了,不在乎这一个二个,差不多就行了。”
我和黄师都愣住了。
黄师气得脸都绿了:“七孤路,咱虽是同门,可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谁也甭碍事。”
“闵莉的肉身快要成了,那就是个活人嘛,你动她,就是杀生,天理难容。”七爷说,“放这娃一条生路,行善积德。”
“我放个屁都不放她!你继续当你的善人,甭挡我的道!”
“叔——挖到了!”一个凶徒突然兴奋地喊道。
棺材的顶部已经露了出来,在微弱的光线中泛着隐隐的光泽。
“挖!挖出来!”黄师叫嚣道。
凶徒们继续挖着。
黄师转脸看着七爷:“七孤路,你也别撑着了,我看得出来,身子有病了吧?站都站不稳,还跑来教训我。”
七爷劝告无效,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办法?
真的要同门相残吗?
如果瓮门知道七孤路为了一个翡影女鬼,与收影法师厮斗,没人问你为了什么,你已经错了。
当然,如果把黄师连同那些凶徒全部灭口,这件事便会深埋起来。
不过七爷做不到,一是他没有那份灭绝之心,二是眼下他斗不过黄师,这是实情,七爷以病弱之躯,能够撑住一口气,来到这座院子,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事。七爷身上正在承受的劫难,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
“阿路,用杀器!”七爷突然大喝一声。
我一愣。
黄师猛地往后一退。
我瞬间醒悟:“好,我去拿!”
我返身冲进屋子,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我怒声道:“别怪我们下手狠!”
那东西只不过是我的手机,用手绢包起来,在夜色里晃动,就像一个泛着朦胧光芒的奇怪物件。
黄师盯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往后退。
七孤路爷向来不唬人,偶尔唬一次威力很大。但我手上这“法宝”只能骗一时。不过七爷显然只需要这点时间。
七爷以申步急行至闵莉身旁,说了声:“你忍住疼。”
遂俯身在闵莉身上猛拍几掌,竟使得银针穿透了闵莉,全部掉了出去。
闵莉忍住剧痛,等待银针落地的一刹那,她已经旋风般卷起。但她并不是进攻黄师,而是抓住何崽的手,双双奔逃。
他们从后院跑进了屋子,七爷马上站在门口,挡住黄师的路。但黄师没有去追。
这时,墓坑里的棺材全部挖了出来。
“开棺!”黄师叫道。
“老黄——”七爷出声阻拦。
棺盖赫然掀开。我和七爷一起冲过去。
雾气缭绕中,隐约看到一个女孩躺在棺材里,肌肤润泽,颜姿如画。
黄师发出怪异的笑声:“我黄爷弄不到翡影,就把它毁了吧!”
他拿出一把铜剪。
“老黄,不要杀生……”七爷抡起拐杖,砸向黄师。
黄师被拐杖打中,身子猛地一歪。
一股旋风突然从身后席卷而来,那是闵莉。闵莉送走了何崽,返身回来,她的魂魄还来得及投入肉身,瞬间即可复苏。
但黄师的铜剪狠狠地扎进肉身的肚脐中。
“完了……”七爷悲怆道。
一股鲜血****而出,如怒泉,溅在我手上。
血很烫。瞬间又寒彻骨髓。
那是闵莉洒在人间的第一股血,也是最后一股血。
一团散乱的青雾从棺材四周升腾起来。
——我此得生,今为所伤。自尔之后,遂死肉烂,不得生矣。万恨之心,当复何别。
闵莉前功尽弃,重新沉入地狱,留下的只是死寂的孤魂和永无光明的黑暗,还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何崽……这一世不要再找我了……我们来生相见……来生,我们再做夫妻……”飘渺间,那悲凄的声音缭绕而去。
何崽扑倒在门前,撕扯自己的头发,捶打着土地,把双拳打出了血。
他痛哭,号叫,像一匹受伤的狼。
黄师仍在叫嚣:“给我烧!把这鬼货给我烧烂……”
“老黄……做事太绝,不好。”七爷哑声说。
“烧,给我烧!”黄师从凶徒手中抢过斧子,拼命地劈砍着棺木。
砍裂的棺材散乱成木板。黄师把一个瓶子砸上去,火光冲天而起,将夜幕撕开一道豁口。
火光映红了何崽的脸。他坐在地上,极度安静。
心已死,情已冷。
脸上的泪痕冻住了。
“走吧,走吧。”七爷仿佛苍老了十岁,慢慢扶起何崽,“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何崽木然地站起身,跟着我们走。
……
何崽在我们的住所昏睡了三天三夜。
他不吃不喝,我只能请来医生给他吊葡萄糖。
他醒来以后,仍是痴痴呆呆,不说话、不吃东西。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在那边,很冷吧。”
他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像从心脏抽出的血,一股一股涌出来。
“何崽……”我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
何崽蜷缩在床角,嘶声呜咽。
“她一定很冷……怎么办……我帮不了她……闵莉……闵莉,我帮不了你……”
我无法承受他的哭泣,默默退出了房间。
七爷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树梢。有一只鸟正在枝头跳跃。
我说:“师父,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把何崽收到门下吧。”
七爷仍然望着枝头的鸟。
良久,七爷说:“这娃的命格弱,性邪……”
我无言。
“不过也有办法,却很艰苦。把他送到终南山里,闭关,洗涤。交由瓮门的前辈重新煅造,彻底打掉妄念,内外更新。”
“行,只要给他一次生机就好。”
我跟何崽说了这件事,他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我带何崽去理发,让他剃了寸头,换了干净衣服,准备明天入山,会有人到西安来接他走。
无疑,何崽将成为新一代鬼皮瓮。成为我的师弟……
可是就在进山的半路上,何崽跑掉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正如他之前数次失踪一样,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甚至还幻想着,某一天他突然出现在西安街头,一扯我的衣袖:
大路哥,请你帮个忙……
就像他上次在街上找到我一样。
但是始终没有。
后来有一天,老穆来我们的住所谈事情,闲聊中,说起道上有个收影法师死了,死得很怪,也很惨。具体怎么个惨法,老穆没有亲眼见,道上传得邪乎,但他不爱传闲话,便没有细说。
我看了看七爷。七爷面无表情。
我还是忍不住问道:“穆爷,死的那人是黄师吗?”
“哎,你咋知道?”老穆看着我。
“我也是听说的。”我起身离开了客厅。
一个普通人,即便是电脑天才,也不能轻易杀死法师。
除非,他依附于鬼王!
这么说来,何崽终于还是找到了鬼王。
或者说鬼王找到了他。
从此,世间多了一个专杀法师的鬼徒。
也许,我们以后真的还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