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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会念经的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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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七孤路爷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子。

我跟在七爷身旁,不时看他一眼。他的眼睛眯缝着,似睡非睡,像在梦游一般,脚步一晃一晃的。

我们进了一条巷子,看方向,是去往北城门。

我仍在琢磨那两个小鬼儿,却不得要领。

在不知道小鬼的名字和目的之前,我们出手也可能遭到挫折。

一个洗脸鬼,一个婴儿鬼,从遥远的云南跟来,其间辗转多个城市,我们想要找到鬼巢、鬼源是不可能的。

指望像上次对付李芬芳一样,通过移魂附体的方法,借小桃的嘴说出鬼的名字、来历,也无法实现。

凡事就怕凑对儿、成群。鬼物更是如此。

就拿五瘟举例,五瘟是活动在人间的五个瘟神,分别是东方青瘟鬼刘元达、南方赤瘟鬼张元伯、西方白瘟鬼赵公明、北方黑瘟鬼钟士季,以及中瘟鬼史文业。它们各自引领着万鬼行恶风,其中尤以中瘟鬼史文业为祸最大,因它是五瘟总管。

我担心的是,随着那婴儿鬼慢慢长大,引领更多的小鬼,更难处理。

不断出现的数字617,如果暗示的是以后将出现的小鬼数量,那的确很可怕。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

七爷忽然停下步子。我抬头一看,进了北城门,小街旁竖着一块招牌,原来是到了糖坊街。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街,狭窄、幽长。街两旁种着一棵棵洋槐树,到了春天,这里风景很美,一串串洁白的槐花飘着甜香。

我不知道七爷为什么来到这里。难道想给小鬼买糖吃?

糖坊街顾名思义,以前专营糖品,据说曾经还是皇上封的御街,为了让嫔妃宫娥可以自由出入此街,品尝糖果,使得口气清甜、肌肤润泽。

我吃过这里的灶糖,用小米、糯米之类的粮食手工熬制,非常可口,

我和七爷一路往药王洞方向走去。街巷边密密匝匝的老式居民区连成一片。七爷停在一幢楼前,抬眼看了看。

我问:“师父,你要见朋友?”

七爷说:“嗯,老苁肯定在家。”

我一愣。凡是瓮门的法师自立门户后,一般极少见面,特别是捉鬼师傅,互相间都可能招引鬼魂,会给对方带来不好的事情,心胸开阔的倒还罢了,只怕有些狭隘之徒,非要说你给他带去了阴煞气,说你故意害他,那真是一笔糊涂账。

这一行里,七爷和老穆算是特例,彼此之间没有乱七八糟的忌讳,一是因为二人都是有胸怀的,二是因为,两人是同门不同道。

七爷没急着上楼,先在路边转悠了一圈,买了一份菜,打包让我提着。

这菜闻着都香,是用墨鱼拌上甜辣酱,再撒上烤花生碎,香甜之中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辣味。我不禁流出了口水。

“等一会儿咱俩再好好吃一顿。”七爷笑道。

“不急不急……”我把口水咽下去,“先谈事。”

老苁住在三楼。一个中年女人给我们开了门。

遇到法师家中有陌生女人,一般的规矩是不直接称呼,如果女人是法师的老婆,法师自然会介绍,如果他不说,那就不问,而且要装作什么人都没有的样子。

因为这种女人身份相当复杂。可能是女法师,也可能是女弟子,或者仅仅是来“搓夜”。

所谓“搓夜”,我并没有亲眼见识过,只听说那是男女法师互取所需的一种行为,也是被正统行会诟病的一个方面。不过话又说回来,正统行当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只是人们更宽容罢了。

我对着门口说:“找苁师。”

女人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七爷。

“谁呀?”屋里有人问。

“老苁。”七爷唤道。

“哎?”一个枣核脑袋露出来,“七孤路,你不打招呼就来,是怕我躲着不见你?”

“难说。你这家伙认钱不认人。”

说着话,七爷在门外跺了跺脚,又在衣襟上掸了三下,这是规矩。我照着他的样子做了。

直到见了主人,并且对方有请进的意思,才可以靠近房门,如果自己热情地往里闯,一定会受到不热情的接待。

老苁感慨道:“你能来我这,不容易呀。”

七爷说:“来看看你嘛。”

老苁哼了一声:“你能想起来看我?”

我把食盒递给七爷,七爷放到桌上。“这味道咋样?”

老苁用力吸了吸鼻子:“这还差不多。来,上茶。”

到了“上茶”这一步,就能坐下来谈事情了。当然这些只是法师之间交往的俗套,大家按规矩来,其实苁师这个人还不错。

那中年女人沏了茶,很快又进了里屋。她来来去去都是很轻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很好地扮演了“风”的角色。

“老苁,生意还不错吧?”七爷问。

“凑合,这两年弄了几十万,差不多就行了。”

老苁属于明码标价的法师,从来不忌讳谈钱。驱鬼多少钱、镇宅多少钱、辟邪多少钱、禳灾多少钱,都有名目。

他以法术谋生,把这一行,当作正经的生意来做,敬业而且公平,不会干到一半坐地起价,更不会留下残煞余孽继续祸害顾客,甚至有时还不收顾客的钱。

比如这次没弄成事,按道上的规矩,法师耗费精力做了法事,成不成看天意,给法师的钱一分不少,这叫“心口费”。

但老苁感念于齐旺星对女儿的苦心,楞没收钱。

“今天找我来,是为齐家的事吧?”老苁问。

“对嘛,想听听你办的情况。”七爷说。

“哎,这叫信息费还是咨询费?”老苁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

“你个守财奴,咱在这儿闲聊两句,还收我的钱?”七爷作势欲走。

“我这一天到晚,忙得脚后跟打腚沟子,和你闲聊?”老苁指了指我,“你徒弟比你灵醒,你让他说说,找律师闲聊,收不收钱?找股票咨询师闲聊,收不收钱?找心理医生闲聊……”

“行啦,你的思想还挺先进。”七爷笑道。

老苁也跟着笑起来。“看把你吓的,一说钱就想跑,啬皮!”一转脸,对我说,“娃子,你跟着你师父受苦了,你师父能从木头门上抠出鱼腥气,做饭的时候就用这鱼腥气当一盘菜。”

我陪着他们笑。

“说正事吧。”老苁放下茶杯,“这次齐家的祸害没除,有些丢人呀。”

“这算啥丢人?术业有专攻,你专门拾缀老鬼,道上都知道。”七爷说。

“关键是给瓮门丢人了,叫人家背后说瓮门不行,说西安没能人。”老苁是讲究身份尊严的人,职业荣誉感很强。“所以我把你介绍给齐先生,你不会埋怨我吧?”

“你信得过我,我咋会埋怨你?”七爷说。

“我从来没给别人推荐过法师,那是断自己财路呀,你的名气越来越大,鬼都让你引走了,我还有个屁的活路?”老苁嘿嘿笑道。

“我跟齐先生谈过了,看样范,这事确实扎手,我也不一定能弄成。”

“话可不敢这么说。”老苁有点急了,“七孤路,我把你都抬出去了,你要是给咱弄烂了,我又丢一回人。”

“你别急。”

“你一定得弄成,好歹让人知道我有个厉害伙计,脸上抹点粉嘛。”

七爷瞥了老苁一眼:“那你说说,你办的情况咋样?”

法师一般不给别人说自己如何作法,尤其是同道中人。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同门面前论道,要么被人嘲笑,要么让人窥到其中的机巧,都是对自己不利的。有些法师在传授徒弟的时候,都要留一手。

现在让老苁说出自己失败的经历,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老苁还是说了。

……

老苁一进齐家,就感觉不太好。

打鬼打了二十年,到了那地方一闻、一听、一摸,差不多就能掂出个斤两。一进齐家,老苁就觉得,这次是遇到了硬货,自己怕是掂不动。

既来之,则安之。

老苁打起精神,稳步前行。

先在屋里屋外走了一遭,观察细微处的异样。所过之处,身边不远处有缕缕阴风陪伴,偶尔还会在脚上缠一下,就像在小溪中行走,细柔的水草划过脚腕。

老苁不动声色。鬼物虽是千奇百怪,总体不过阴煞恶怨,自己有法宝在身,怕他个球!

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来到齐雅的房间。

老苁一愣,心想如果自己有女儿,被折磨成这副样子,该有多心痛?

由此更明白了齐旺星所承受的痛苦。

集中意念,老苁围着齐雅转了一圈。齐雅蜷缩在床角,浑身用毯子盖着。

老苁在屋里摆开阵势,然后在墙上贴了四道驱鬼符箓,分别是:厌惊恐人之鬼,厌恶鬼,厌牛马六畜死奴外亡之鬼,符压客死之鬼。

每贴完一道符,都要在上面拍一掌,意为震慑。

接着老苁用桃枝蘸清水,向房间四处扬洒。再把桃枝编成圆环,戴在齐雅的脖子上。齐雅始终一动不动。

老苁开始念诵《太上三洞神咒》中的“天蓬真君咒”: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刀北翁,七政八灵,太上皓凶……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气升天,丹霞赫冲……三十万兵,卫战九重,辟尸千里,祛邪不祥……神刀一下,万鬼自溃,急急如律令!

咒文很长,咒力也很重,意思是有许多相貌狰狞的神灵与三十万神兵一起出动,除灭鬼邪。此咒一出,一般鬼物皆奔逃。

但老苁却听见一阵轻微的笑声。

他屏气凝神,又把咒语念诵一遍。然后在屋里使用了平常最看重的三样法宝。

笑声没有了。

老苁仍不敢大意,最后把墙上的符咒摘下来,在铜盆内焚化,看着飘渺的烟气在屋里萦绕,老苁这才稍稍松口气。

烟气弥漫的屋内,阴煞之气豁然消散。

烧成灰的符咒,老苁交给齐旺星,嘱咐他将灰水泡在盆子里,让齐雅用此水洗面,并涂抹在手脚上。

这最后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咒力,也就是不需要的一个步骤。常常有些神棍,让人服食灰水治病,被有识之士耻笑。老苁当然明白此理,他让齐雅用灰水洗面,并不是虚张声势,说白了,是给病患者的心理疗法,是在驱鬼之后,让病患者切身感受到成果,从而在心中重新建立起信念,以便更快地恢复。

齐旺星劝了女儿很久,女儿才答应用灰水洗脸。

老苁在客厅和齐旺星聊天。其实两人都惦记着卫生间里的齐雅。

一声尖叫从卫生间传出来。

齐旺星比老苁的动作更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卫生间。

齐雅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肩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随后赶来的老苁朝盥洗池上的水盆看了一眼,灰水很平静。齐旺星也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齐旺星小心翼翼地问女儿出了什么事。齐雅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木然地盯着一个角落,浑身发抖。

老苁便知道,今天驱鬼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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