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会念经的鬼（5）
我从墙上摘下蝈蝈笼，饶有兴味地把玩着。
七爷喝斥我：“到哪都忘不了玩！”
“你别老管我好不好？”
我俩一边假装斗气，一边关注着院子里的情况。
齐雅出门以后，齐旺星追了过去。父女俩站在廊檐下。斜阳照在西边的廊檐旁，下面是一片阴影。齐雅身上的小鬼已经不见了，也可能藏在齐雅身后，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它。
过了一会儿，齐旺星返回主屋。
七爷问：“小雅没事吧？”
齐旺星勉强笑一笑：“她在房间有点闷，到院里透透气。”
“嗯，是该出去活动活动。”
我们坐在八仙桌旁。一个穿戴很朴实的女人给我们沏了茶。那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些病容，低垂着眼皮，放下茶壶便离去了。
七爷瞥了一眼女人的背影，说：“看神态不像是本地人。”
齐旺星说：“七哥有眼力，她是小雅的保姆，从云南跟我们出来。”
我微微一惊，那真不容易，一个保姆跟着父女俩辗转奔波，这一路可不是游山玩水。她肯定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看见那组数字，甚至看见小鬼？
齐旺星说道：“她叫艾依，也是我家的亲戚，按辈分算是我侄女，老家在版纳。小雅满月的时候，艾依还不到二十岁，就来家里帮忙，一手把小雅带大，直到现在不离不弃。小雅非常依赖她，这也是我为什么带她出来的原因。如果没有她，真不敢想……”
原来她也是齐雅的精神支柱。
齐旺星继续说：“艾依比我太太都疼爱小雅。”
这时，齐雅从院里回来了。
齐旺星一见女儿跨过门槛，马上起身迎上去。“感觉怎么样？”
“嗯。”齐雅木然地应了一声。
“小雅姐，你不认识我了？”我走过去，站在齐雅面前。
齐雅的神情孤僻、胆小，脸色苍白，身子骨儿显得愈发柔弱，双手交叠，低眉顺眼的样子，发辨垂在耳畔。抬起脸时，那对眸子似惶惑的小鹿一般。
但她的情绪变化很快，眨眼间又变得烦躁不安，很生气的样子。
“你是谁啊？”齐雅问。
“我是阿路，小时候去过你家，你还请我吃米线……你肯定忘了。”
“我从来不吃米线！”齐雅不再看我，转脸问齐旺星，“爸，他们是干什么的？”
齐旺星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说：“你七姑父和他儿子来咱家……”
齐雅打断父亲的话：“又是你请的法师？”
“不是。”齐旺星平静地说，“在西安遇到亲戚不容易，小雅别这样。”
我往前一凑，好奇地问：“咋回事，舅舅还请法师？看风水？我认识几个神棍……”
七爷推了我一把：“别凑热闹，一边待着去。”
我笑道：“没想到舅舅家这么好玩，今天真是来对了。”
这时艾依来到堂屋，齐雅立刻迎上去。“依姐。”
“晚饭一起吃吧。”艾依嗓音沙哑。
“我不饿，不想吃。”齐雅偎在艾依身旁。
“家里来了客人，热闹一下。”艾依小声说。
齐雅犹豫片刻：“待会儿再说吧。”
“我让厨房多备几个菜。”艾依转脸问齐旺星，“叔，客人有什么口味？”
七爷拿腔作势地说：“不了，我们就不吃饭了。”
齐旺星按住七爷的胳膊说：“那怎么行？”又对艾依说，“入乡随俗，就按本地风味来。”
艾依欠欠身离去。
齐雅回了自己房间。我扫了一眼，她身上很干净。
……
吃晚饭时，齐雅勉强坐到了桌边，这让齐旺星很高兴。
饭菜并不算丰盛，却很精致，厨师的手艺不错。齐旺星在这种处境下还能注重生活品味，说明他的承受力很强，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女儿。齐旺星拼命努力的结果，就是尽可能给女儿舒心，不至于让女儿感到太孤独压抑。
席间，齐旺星招呼艾依也坐过来，但艾依轻声咳嗽着，回了自己房间。
我在脑子里搜刮着话题，围绕蝈蝈、蛐蛐等，与齐旺星谈论鸣虫儿的玩法。齐旺星并无兴趣，只是应付着。
七爷的任务就是间歇性的呵斥我，不断表明我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蛋。
齐雅一句话都没说，低头吃了些菜，先一步离开了饭桌。
吃过饭，我们告辞了。
齐旺星诚意邀请，希望我们再来看望他。我们答应了。
穿过院子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远远近近的灯光亮着。但那些灯光忽然断断续续灭了几盏，是有规律的熄灭，每隔两盏，灭掉一盏。
齐旺星轻叹一声：“每到这时候，小雅就让关掉几盏灯。”
原本就昏暗的院子里，被更多的阴影覆盖，那亮着灯的区域，反而更显得诡异。
我最想见到的婴儿鬼，自始至终没有显露踪影，不过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很强烈，它一定在某处看着我们。
……
回到住所，我心事重重。
我和七爷都很清楚，这样不行，想从齐雅身上入手解开鬼局的希望不大。齐雅完全是封闭状态，指望我们见二三面就让她敞开心扉，纯粹是一厢情愿。
七爷坐到椅子上，喝着茶说：“那个洗脸鬼，看起来被淹浸过，可能曾被丢到浴缸里，脸上的水是怨气凝结而成。那种鬼到了冬天，脸上会结冰，冻住的样子比现在更可怕。”
我琢磨着七爷的话，问道：“师父，它在齐雅身上盯着我的时候，能不能发现我可以看见他？”
七爷说：“不会。你今天表现很正常。”
我说：“现在的问题是，咱对那个婴儿鬼摸不着门道。”
七爷喝了口茶，慢条斯礼地说：“目前只有齐雅看见了婴儿鬼，却不知那个艾依见没见过。”
我脑子里一直翻腾的一个念头，越发强烈了。
我说：“师父，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你说。”
“住在齐家。”
“嗯？”七爷放下茶杯，看着我。
“凭着以前那些法子，都不好办，只有深入到齐家，站稳脚跟，才能一步步挖出小鬼的执念。虽然咱们也能用霹雳手段，强行打灭小鬼，但师父你没有下手，就是担心伤害到齐雅。被鬼缠了三年多的人，她和两个小鬼之间的纽带究竟有多强，咱不知道，杀灭小鬼，强行扯断纽带，可能造成反伤。”
七爷沉默不语。
我提高语调说：“师父，让我住到齐家！”
七爷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苦味儿更浓了。
“我道行浅，伪装普通人完全没问题。可师父你没法伪装，偶尔去一二次没问题，要是住在他家，肯定露出破绽。你睡觉不睡床，吃饭动作都异于常人，这是几十年积攒的，很多已经变成了习惯，你自己并不觉察，可是那些行为，别说是鬼，普通人都能看出不一般。”
“阿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真正了解两个小鬼，只能让我住在齐家，在那个环境中感受鬼的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住在齐家，不能带法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遇到危险，就算我赶过去，时间也不够。”七爷忧虑地说。
“这个我想过了。我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去，它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不主动惹怒小鬼，和平相处应该没问题。而且从齐旺星、艾依还有厨师、门房老秦的状态来看，小鬼并没有祸害他们。小鬼纠缠的只有齐雅。”
那天晚上我用了很长时间劝说七孤路爷，但他没同意。
第二天上午，我继续苦口婆心地絮叨着，七爷还是不点头。
他这么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我独自处理过鬼事，但从来没有孤身留宿在鬼窝里。
这两个小鬼的路数很怪，尤其是那个婴儿鬼，从调查情况来看，七爷怀疑那个婴儿鬼可能来自异域，比如印度。很多人听说过泰国的鬼厉害，其实印度的鬼更凶悍。
但种种猜测都没用，我已经决定了。
下午，我偷偷跑到了齐家。
进齐家以前，我先在附近的西仓花鸟市场买了两只蛐蛐。
齐旺星见到我有些惊讶，一是我不打招呼就去了，而且是独自一人，另外他见我敞胸露怀的无赖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舅舅。”我拿起蛐蛐给他看，“瞧瞧咋样，铁头大将军。”
“阿路，你爸呢？”齐旺星问。
“在家呀。”我逗弄着蛐蛐。
“他知道你来吗？”齐旺星追问。
“我的事不用他管。”我大大咧咧地说。
“这孩子，你和你爸……”
这时，七爷来了。七爷的身影一出现在院子里，我就躲到了齐旺星身后。
齐旺星更蒙了，不知这是我们师徒间有了什么新策略，还是另有缘故。
“七哥，来，屋里坐。”齐旺星招呼道，“艾依，客人来了，沏茶。”
“对，我就爱喝舅舅家的普洱！”我笑着说。
“你个兔崽子……”七爷作势要打我。
“七哥七哥，这是干什么？”齐旺星赶紧拦着。
七爷指着我，怒气冲冲地说：“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东游西逛，昨天不是才来了吗，又跑来烦你舅舅！”
“亲戚就要常走动，是不是，舅舅？”我嬉皮笑脸地说。
“对对，越走越热乎。”齐旺星应付着。
“爸，你回去吧，我跟舅舅有事商量。”我朝七爷摆手。
“真把我气死才行。”七爷在堂屋团团转。“你有啥屁事儿跟你舅舅商量？”
“我早就想在西仓开个铺子卖鸟卖鸣虫儿。舅舅家离那边近，正好，我在这住几天，考察考察市场。再说舅舅是大商人，可以给我指点一二。”
“呸！你舅舅做的啥生意，你还有脸用你那破鸟破虫子跟他谈？”
“买卖无大小，小买卖才见大功夫，说不定舅舅还能给我投资呐！”
“我——”
“七哥，消消气，阿路要住下来，很好嘛，我这院里空房多，平常也没人，冷冷清清的，有个亲戚住在家里，热闹热闹，我同意！”齐旺星高兴地说。
七爷不能再说什么了，如果再吵下去，齐旺星会认为我们师徒有了矛盾，对下一步工作极为不利。在这座宅院里，能够支持我的，只有齐旺星。
七爷严厉地瞪了我一眼。这一眼的含意，齐旺星并不理解。
七爷叹口气：“这娃没救了，让我惯的，不务正业，天天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齐旺星劝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小玩意儿也能玩出大天地。”
七爷指着我说：“在你舅舅家别捣乱，要敢惹事生非，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这时，艾依端来了茶水。她出来的有点晚，刚才应该在齐雅的房间。
齐旺星说：“艾依，一会儿收拾间干净屋子，阿路要住一阵子。”
“嗯。”艾依看了我一眼。
七爷扭脸问我：“你到底住几天？”
我摇头晃脑地说：“能住几天就住几天呗。”
七爷的气不打一处来：“看看我养的这个货，你是要把你舅舅烦死吗？”
齐旺星笑着说：“怎么会烦？阿路性格开朗，又聪明，挺招人喜欢的。”
七爷说：“不过这小子没常性，干啥都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两三天就厌了，抬屁股就走。要是你们没见到他，也不用找。”
齐旺星点点头：“没问题，阿路随时想来就来，要走就走。”
“还是舅舅好。”我抓住齐旺星的手，使劲摇晃着，“你咋没早点来西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