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会念经的鬼（8）
我认为小鬼儿在齐雅周围构筑了一个家庭堡垒，既是为了齐雅，当然目的还是为它们自己。
家庭的结构如下——
成员之一：齐雅。
身份：小鬼儿的主要受控者。
负责事务：自身无具体事项。
齐雅被小鬼儿选中，可能是因为她的气质，或者因为她的某个方面合乎小鬼儿的标准，小鬼儿用了三年多时间，把她牢牢地缠住。
……
成员之二：齐旺星。
身份：父亲。
负责事务：对外一切事项。
齐旺星作为齐雅的爸爸，又有多年的商业经验，社会阅历丰富，对外的事情都由他处理，包括这几年奔波、买房，齐旺星都能处理得很好。
虽然齐旺星多次请道士法师驱鬼，小鬼儿却仍然留着他的性命，一是小鬼儿不怕那些法师，二来齐旺星的位置不可替代。如果害死齐旺星，没人能和外界打交道，日常处理事务出现空缺，齐雅的精神支柱也会塌一半，很容易崩溃，那是小鬼儿不愿看到的。
所以小鬼儿始终容忍着齐旺星，只是有时候小鬼儿觉得太过分，惹恼了它们，才会报复一下，让齐旺星收手。只要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总有一天齐旺星不再信任法师——身不死，而心已死，那就是小鬼儿要看到的。
……
成员之三：艾依。
身份：保姆。
负责事务：对内一切事项。
艾依既是齐雅的保姆，又像妈妈，同时还兼具姐妹的身份。艾依是在家中陪伴齐雅的最佳人选，能在心理上给齐雅以安慰。有了艾依在身旁，齐雅会有一种温暖感，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齐雅的恐惧压力。
艾依本人也对齐雅有很深的感情，超过了齐雅的妈妈，即便艾依知道家中发生着可怕的事，也会坚守下去。小鬼儿对于艾依的态度很明确，不祸害她，也不吓唬她，只要她别惹事，别在齐雅面前乱说话，一切都好。
……
外围成员：
厨师：老周。
清洁员：周婶。
二人是夫妻关系。老周负责厨房所有事项，包括采购粮油蔬菜、料理一日三餐。
周婶负责宅中的卫生清洁、洗衣。
门房：老秦。
六十多岁，半聋半瞎。
……
总体来说，齐雅、齐旺星、艾依，组成了这个家庭的三角核心。
齐雅则是这个核心之中的重心。
小鬼儿控制住齐雅，其他人都是围绕齐雅转，这个家就能稳固地持续下去。
外围人员也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包括那个半聋半瞎的门房老秦，基本是个摆设，却很需要那样的摆设。
这个大家庭的标准配置，简洁而完善。
在小鬼儿的引导并推动下，这个家庭以齐雅为轴心，内外兼顾、结构严密。外人不会对这样的家庭产生怀疑，更不可能透过层层防护，看到内在的恐怖。
……
听了我的陈述，七孤路爷长久地沉默着。
他点点头。
“阿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给了我们一个方向，也就是小鬼的目的。”
“以前遇到的，都是人养小鬼儿，而这次，却是小鬼儿养人。”
“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小鬼儿最终选择西安教场门的这座老宅，显然是经过筛选之后，找到了最终的落脚点。
鬼也需要不断修正自己的方向，以获得最大优势。
在这样一个稳固的家庭环境中，再过一年半载，齐雅自然而然就会习惯它们的存在。从最初的恐惧，到抗拒，直到木然接受，再到妥协、主动让步。
最终，齐雅会把小鬼儿当作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对待齐旺星和艾依那样，把它们当作家庭重要成员，甚至觉得生活在它们身边很安全。
这便是小鬼儿的目的。保持这个活人家庭的稳定发展，每天从他们身上吸食一点阳气，永远这么存在下去。
直到小鬼儿达到更高的境级。
……
但现在，我出现在了齐家。
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忽然来到齐家，小鬼儿自然要对我进行衡量、试探。我必须要表现出对齐雅很有用，否则我很快就要被赶出去，甚至把我弄到外面害死。这个家不欢迎废物，凡是对齐雅没用的，在小鬼儿眼里就是垃圾。
可我怎样对齐雅有用？
仅仅只是哄她开心，肯定是不够的。
“阿路，那你肯定也发现了，这个稳定的家庭系统中，还缺少一个东西，或者说，缺少一个重要的零件。”
“缺个老公。”我笑了笑，“没有这个零件，整个系统运转就不完美。”
“你笑得这么诡秘，有啥想法？”七爷眯缝着眼睛。
“没有没有，”我急忙摆手，“理论上我和齐雅是表亲关系，再说齐雅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你还真入戏了？演一个混帐小子很过瘾吧？”七爷瞪着我。
“师父，我在办鬼事，有时候必要的牺牲也是需要的。”我说。
“越来越放肆，都敢和我开玩笑了。”七爷气哼哼地靠在椅背上。
这时，七爷忽然在口袋摸了摸，掏出手机。手机在振动，有人给他打来电话。他低头看了看，眉头一皱：“阿路，是你的手机。”
“我的？”我在身上一摸，手机没带出来。
七爷问：“你昨天打出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我的吧？”
“是呀。”我有些紧张，不知现在是谁给七爷打电话。
手机一直在嗡嗡振动着。
七爷说：“这个电话我得接。”
我赶忙提醒道：“昨天我打给你，是以朋友的身份，是伙计……”
七爷接通手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个狗日的，还让伙计睡觉不睡？昨天晚上打电话，害我输了几百块，现在又把我吵醒，狗日的等我见了你……”七爷的假嗓子还挺像一个急眼的小混混。他忽然不吭声，听了听，又说，“啊，你不是阿路，你是他马子？”
我听了直翻白眼。
“行行行，不说了，刚才不是骂你噢，甭往心里去。”七爷挂断手机。
“谁？”
“齐雅打来的。”
“齐雅？”
“说是阿姨上午做清洁，在卫生间门口拣了个手机，给了齐雅，齐雅不小心拨出了号码。”
“是小鬼儿在试探？”
“嗯。我听见一阵嘟囔声，在齐雅的耳朵边，也在我的耳朵边。”七爷静默片刻，说，“但那其实不是齐雅。”
“哦？”
“洗脸鬼模仿了齐雅的声音，旁边低声嘟囔的是婴儿鬼。”七爷说。
“果然洗脸鬼是在配合婴儿鬼。”我马上问道，“婴儿鬼为啥自己不模仿齐雅的声音？”
“因为它只能发出嘟囔，阴行把那叫作‘鬼念经’。”
“啊？”我一惊，“可是三年前齐雅在老家的地下室……”
“当时齐雅拿在手里的是土豆，土豆当然不会说话，说话的是洗脸鬼，齐雅神志恍惚，以为土豆在说话。”七爷嗓音平静，“洗脸鬼按照婴儿鬼的指示，骗得齐雅打开天窗，然后婴儿鬼爬了进来。这就是当时的过程。”
“洗脸鬼存在的价值，是作为婴儿鬼的传声筒？”
“不那么简单。洗脸鬼通过幽冥交感，瞬息就能明白婴儿鬼的意思。”七爷转脸看着我，低声说道，“因为两只小鬼是裂生的，就像一个葫芦剖开的瓢。”
“裂生！”
我刚说出这两个字，街上吹过了一阵风，我不禁头皮一麻。
七爷说：“裂生的两只小鬼，有一个主体，主体是婴儿鬼。洗脸鬼其实是婴儿鬼裂生出去的，混沌中被丢入浴缸，淹浸七天。”
我突然有所醒悟：“两只小鬼在人间作祟的目的，是为了合二为一。”
七爷颔首。
“一点一点吸食活人的阳气，通过阳气将两个裂体之间的断隙融合，如同焊火一般，最终合为一个鬼体。”
“只有这样，它以后才能炼化成魔！”
……
会念经的鬼，能够自己超度自己，进入轮回转世。
而裂生的鬼，一旦融合为一体，可以不受轮回限制。那就是魔。
七爷到现在，也只遇到过一只。七爷没有告诉我，上次遇到的那只鬼结果如何。
目前情势凶险，使得七爷决定教给我一个咒语，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没有这样做，并不是他故意藏宝，而是那个咒语对于道行浅的鬼皮瓮来说，非常危险。
“这个咒语是用于逃生的，除非万不得以——就是说，下一秒钟你就要死了，而且你确定自己必死无疑，你才能念这个咒语。这个咒语让你和鬼两败俱伤。以你的道行，你念出了咒语，九成九还是死，却有一线生机，你赌的就是那一条线，我就能救活你。”七爷神色凝重。
“我记住了，师父。”
“不，你要把这个咒语忘了。只要你还有其它任何逃生办法，都不要用这个咒语，因为这个咒语可能让你死得更快。”
“我懂了。”我点头。
七爷默然挥挥手。
……
我在西仓逛了一圈，买了两只蛐蛐。今天正好星期四，又是中午时分，市场上格外热闹。西安城的许多虫迷聚集到这里，有的斗蛐蛐，有的夸耀各自的鸣虫儿。斗蟋蟀是一项古老的游戏，从唐代就有专门市场，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心向往之。
挑选蛐蛐有讲究，被其它蛐蛐咬过的比较便宜，一般外行玩玩也就罢了，要想斗得过瘾，必须找身上没有咬痕的
我买了两只“棺材板儿”，分装在两只白色小瓷罐里，端在手上很威风。
我特意问了摊主，这两只蛐蛐是不是从乱葬岗上捉来的，他保证说没问题，他卖了二十几年蛐蛐，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正宗坟上货。
这大叔有点吹，却也有趣。
我进了齐家院子，边走边嚷嚷：“舅舅，看我淘的好玩意儿！”
齐旺星从堂屋出来，站在台阶上。“想叫你回来吃午饭，小雅说你没带手机。”
“市场热闹极了，我遇到几个朋友，陪他们逛了一会儿。”我来到齐旺星身边。
“厨房还有饭，我叫艾依端到桌上。”齐旺星说。
“不用，我去厨房随便对付一下。”我也正想借这个机会四处走走。
“那快去吃吧。”齐旺星说。
“小雅姐呢？”
“在她房间，应该睡午觉了。”
“那算了，下午再找她要手机。”
“噢，手机放在我这儿，说是在卫生间门口拣的。”齐旺星从口袋掏出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愣了一下，手机上有三个按键涂了怪诞的颜色，红不红、紫不紫。涂抹的三个键是“617”。
我不露声色，问道：“舅舅，你刚才用油漆了？”
“没有呀。”齐旺星有些茫然。
“你看——”我举起手机。
齐旺星凑近一看：“这个……奇怪啊。”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号码的尾数是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