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会念经的鬼(9)
尾数是617的手机号码出现在我的手机屏上,让我有些兴奋。
我接通手机:“喂,哪位?”
“旗袍做好了,请来取。”手机里传出一个刻板的男声。
“旗袍?”
“已经做好了,请取走。”声音继续传来。
“我不大明白……”
“是土车巷的齐先生家吗?”声音问道。
“对啊。”
“旗袍做好了,请来取。”
“你等一下……”我捂住手机,扭脸问齐旺星,“舅舅,咱家订做旗袍了?”
“嗯?”齐旺星愣了一下,神色颇显困惑,说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
我对着手机说:“好吧,我去取。”
“麻烦你下午五点钟来二王巷。”手机里说道。
我曾在二王巷吃过饸饹,却没注意哪里有裁缝铺。
对方已经挂断了手机。
齐旺星还在怔怔地看着我。
“舅舅,咋了?”我抬眼问道。
“旗袍这事都过了很久了。”齐旺星不安地说。
“哦?”
“四个多月前,我们刚搬到这里没多久,我陪小雅在街上散心,路过一家裁缝铺,好像专门做旗袍的,小雅进去一看,忽然想做一身。我当时有点奇怪,她从来没穿过旗袍,但她要做,我不敢多问,就付了订金,留了我的手机号,说做好以后通知我。后来就没音讯了。过了一个月,我打电话问,对方手机已经停了。后来我去街上办事,顺便到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裁缝铺换了门脸,已经成了鲜花礼品店。我也没太当回事,反正订金不多。”齐旺星皱起眉头说,“没想到他们把旗袍做好了。”
我和齐旺星心照不宣,其实他最感到不解的,是对方竟然打了我的手机。
“舅舅,这事有意思啊,你看人家多讲诚信。”我笑道。
“是我误会人家了。”齐旺星说。
我忽然朝齐旺星使个眼色,示意他跟我去院子里。齐旺星呆呆地不知所措。
我把手中的蛐蛐罐一晃,一只蛐蛐猛地跳在地上,逃走了。
“啊——我的棺材板儿!”我惊呼。
齐旺星一愣,明白我的意思了,连忙跟着叫唤:“怎么回事?”
“蛐蛐!我的棺材板儿!”我追过去。“舅舅,快帮我捉!”
齐旺星显得很着急的样子:“别急别急,我帮你。”
“花了不少钱呐!”我嚷着。
“不行咱再买一对儿……”
“要等下个礼拜了……”
我俩一直跑到院子里,在一片阳光下蹲着,我假装用手捂着地,轻声问:“齐雅离婚后,一直没有再谈对象吗?”
齐旺星一愣,没想到我忙活半天,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齐旺星说:“有是有过,但都不行。”
“为啥不行?齐雅看不上?”
齐旺星说:“我没办法告诉你,有些情况太惨了。”
看来女儿的感情问题,是齐旺星另一个巨大的痛苦。
这时,齐雅从台阶下来,朝我们走过来。
“爸,你们干什么呢?”
齐旺星赶紧站起身,故作轻松地说:“阿路的蛐蛐跑了,我帮他捉。”
“爸,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跟着不三不四……还玩蛐蛐?”
“小雅姐,你这个成语用得好:不三不四——你爸五十岁,当然不是三、也不是四。其实我也不是三、不是四,我只是二。哈哈哈……”我得意地笑起来。
我自己笑了一会儿,场面有些僵。
齐旺星说:“小雅,你上次订的旗袍做好了,下午让阿路去取。”
“嗯。”齐雅没有流露出惊异的表情,似乎隔了四个多月,是天经地义的事。当然,对于整天和小鬼生活在一起的女子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小雅姐,你的身材很适合穿旗袍,气质高贵典雅。”我吹捧道。
齐雅漠然瞥了我一眼,径直走开了。
我自嘲地一笑,对齐旺星说:“我去厨房吃饭。”
“对,快去快去。”齐旺星说,“让老周给你热一下,别吃凉的,伤胃。”
“好啊。”
我朝厨房走去。
齐雅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似乎昨天晚上没在一起聊过。不知她的这种表现,是出于本身的情绪变化,还是小鬼儿有所指引。
目前还不清楚小鬼儿怎样指引齐雅,是直接由洗脸鬼下达指令?还是通过迷离恍惚中的暗示?
我穿行在走廊,途中遇到艾依。
“依姐,忙啊。”我打招呼。
“阿路,你这是……”
“去找老周讨点吃的。”
“嗯,老周在厨房,我刚去了。”艾依和我擦肩而过,扭脸问,“还要不要给你买一台电视?”
“依姐还记着呢。”我笑着说,“不用买了,电视没啥看头。”
艾依继续往前走。
我喊住她:“对了,你没有看到一些数字?”
面对我的突然发问,艾依有些迷茫,她停下步子看着我:“什么数字?”
“617。我在咱家看见二三次了,柱子上见过,墙上见过,好像谁胡乱涂画的。”
“可能是门房老张的孙子来玩的时候画的。”艾依说。
“你也看见过?”
“嗯……是啊。”艾依咬了咬嘴唇。
“那你忙,我赶紧去吃饭,饿死我了快。”我匆匆离去。
我能感觉到艾依望着我的背影。
……
在厨房见到老周,问了问他,他却说没见啥数字,并进一步表示,他只对帐本上的数字感兴趣。
周婶和门房老张应该也瞧不见数字。
据此来看,婴儿鬼控制的,只是亲缘关系,凡是围绕齐雅的亲缘纽带,婴儿鬼便接纳进来。
难怪那天我进了院子,一叫齐旺星“舅舅”,主屋的门上就出现了617。接着小鬼驱动齐雅从屋里出来,以便让洗脸鬼趴在她身上,对我进行试探。随后又在当天夜里,对我进行了更严格的考察。
由浅入深的三关考验,我堪堪过关。
其实如果我真的是普通人的话,那三关很容易通过,洗脸鬼的出现,以及夜里卫生间的镜中影像,一个普通人都是看不见的。
我过关以后,今天便收到了尾号617的手机。
一件四个多月前订做的旗袍,突然到货。
我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婴儿鬼的目的。
婴儿鬼迫不及待要使用我,它已经发现了我能够利用的价值。我要做的事情,必然是齐旺星、艾依,包括齐雅自己,都无法做到的。我的出现,让婴儿鬼的计划投入到新的阶段。
它在教场门这座老宅里盘踞半年多,就是在等这一刻。
换句话说,它等待了三年多,终于开始收关了。
……
我回到自己房间,准备躺一会儿,忽然看见床头柜上有张照片。
我一怔,这里原本没有照片。整间屋子都没有照片。
我拿起来看了看,是张合影照,应该是从相册里取出来的,边缘还有胶状物。
我看着照片,胳膊上忽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是我的本能。一种莫名的感觉裹紧了我。
照片上是四个高中生的合影。背景是河边。青草上铺着竹帘,放着汽水瓶,两只瓶子已经空了,斜靠在罐头旁边。几块点心散放在竹帘上,中间有个盛着凉面的盘子。午餐肉上横着筷子。三只苹果滚落到竹帘中心,一只柚子在右侧边角,挨着一个男生的膝盖。
这个男生盘腿坐在青草丛中,怀抱吉他。
另一个男生戴着眼镜,坐在吉他男旁边。这个眼镜男我认了出来,昨天晚上在齐旺星房间,我看到柜子上有张家庭照,眼镜男和齐雅坐在齐旺星身旁,无疑这眼镜男是齐雅曾经的丈夫。
同样的,我现在看着的照片上,齐雅也在场,她坐在眼镜男旁边,白衬衣、蓝裙子,长发披肩。另外有个女生坐在另一侧。
照片上每个人的视线很有意思:吉他男抬头看着蓝天,忘情地弹奏着;眼镜男侧脸看着齐雅;另外一个女生注视着眼镜男;而齐雅则凝视着吉他男。
这是一个多角度恋爱模式。
齐雅喜欢的人是吉他男,却最终嫁给了眼镜男。眼镜男从高中时代就爱着齐雅,虽然一度实现了愿望,却很快就离婚,并远赴海外,显然是伤了心。
另外一个女生仅仅是个配角,在此处可以忽略不计。
我正在想着,不知吉他男弹奏的是什么乐曲,耳边就传来一阵歌声。
我以为是幻觉,仔细一听,像是从齐雅房间飘出来的,蔡琴的一首老歌:《当我们小的时候》——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堂上憩息堂下走/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当我们小的时候/时常手挽着手/
你摘花儿我折柳/走遍了山前又山后/
……
恍惚间,吉他旋律飘荡在旧时光里。多么伤感又美好的青涩岁月……
花红柳绿山依旧/青春不长留/
只有往事在心头/换得人消瘦/
……
房间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变成了透明的红色,桌椅反射着橙色光芒,一股热浪从墙壁缝隙渗出来,黏稠沉重,屋子变得像一只巨大的油漆桶。
强烈的窒息感使我痛苦难忍,仿佛鬼压床。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表针正在倒转。
倒转的表针最初显得蹒跚、拖沓,如一具死尸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接着,表针变得疯狂起来,形成一道旋涡。直到挂钟发出一声锐响,然后融化了,像血一样淌下来。
墙上出现了猩红的数字:617。
我知道这是婴儿鬼在干扰我的意志。
我不能与之抗衡,而是顺从于它给我带来的痛苦和恐惧。
当我再次看着照片时,我忽然变得神清气爽,好像照片上的人成了我的亲人。
鬼成功地影响了我。
接下来,我就可以去拿旗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