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骂名滚滚(一)
“今天的报都卖没了!”每天早晨看汴梁城的几大早报是陆九璋的习惯,不过今天言墨并没有买回报纸。
“《邸报》也没有了?”陆九璋放下茶盅。
邸报是中国古代报纸的总称,最早出现在西汉,一开始的任务就是要在皇帝和各郡首长之间做联络工作。后来慢慢发展,开始增加一些政令方面的东西,发展到宋代,才正式命名为邸报。
说白了,大致类似于现代的人民日报。
《邸报》由于是朝廷喉舌,所以一直不如其他一些民间小报销量好。所以其他报纸卖没了倒有可能,但邸报基本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言墨搓了搓手,眼神有点闪烁:“嗯,今天去的时候的确卖没了。”
“哦。”陆九璋随手抄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那——那我先去练字了。”言墨话音未落就溜回了自己屋里。
“今天倒是出息了。”陆九璋瞧着他比兔子还快的背影,放下书,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晌午空气闷浊,陆九璋来到了汴梁的主街上。
这里早市的摊子已经散去,街两侧固定的门面静悄悄的,没什么生意。
陆九璋看了看招牌,低头走进了一个平日常去的文斋。
“有《邸报》吗?”
伙计正昏昏欲睡,听见有人问,随手抽出一份递给了对方。
“《朝报》和《汴梁小报》有吗?”
“都在那呢,自己拿。”伙计有点不耐烦,指了指旁边。
陆九璋给了几文钱,拿着三份报纸找了家茶馆就坐了进去。
刚一进楼,嗡嗡的议论声就不绝于耳,茶客们似乎有什么热门话题正在讨论。
陆九璋挑了个角落坐下,点了壶龙井,展开报纸。
还没等仔细看,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茶客便凑了过来:“阁下也在看这个案子?”
陆九璋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那人见陆九璋点头更来了精神,忿道:“如今民间都在为新科状元抱不平,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为家国社稷呕心沥血,却因仗义执言而枉丧性命,真是令人五内郁结!”
果然是陈西的案子,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陆九璋沉默不语。
那人见陆九璋并不言语,续道:“若说这罪魁祸首,当属那陆九贼!”
“陆九贼?”
书生义愤填膺,握拳狠狠捶了下腿道:“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陆九璋!此人阿谀谄媚、趋炎附势,不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巴结上了六贼一党,与其朋比为奸,残害忠良!六贼固然可恶!这第九贼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陆九璋闻言展开手中的几份报纸,发黄的纸页上所有的版面都是陈西案子的报道,标题更是一目了然,除了官方的《邸报》外,其余的报纸全都是对陆九璋的口诛笔伐。
《论第九贼》、《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九贼鱼目,枉杀忠良》……
陆九璋合上报纸,面色霎时间有些凄寥。
对方见他面色苍白不发一言,还以为他也心同此感,不由添油加醋凑近陆九璋,一副大爆料的架势:“我见仁兄也是同道之人,不妨告诉你些小道消息。据说那陆九贼和陈西原为挚友,陆九贼草包一个素来嫉妒陈西才华,故而陈西落难后,陆九贼不仅不为好友平冤,反而落井下石,罔顾天理人情判死陈西,藉此升官发财,平步青云!真可谓是无耻之尤!”
“可陆九璋也许是迫于无奈呢!所谓圣意难违,他也是身不由己啊!”陆九璋涩然道。
书生哼哼一笑,颇为不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贪生怕死之辈定然满嘴都是借口,说白了,还是舍不得那条命而已!可怜我等学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为国为民却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冤罪浊名的下场!反观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陆九贼却如鱼得水,横行官场!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那书生说到最后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自己立刻长一副尖利口齿,冲上去咬死他嘴中的“陆九贼”。
陆九璋没有曹操的胸襟,对着骂自己八辈祖宗的文章赞好。
他也不能辩白否认,因为无论真实的情况如何,结局确实如同众人所讲——案子是他判的,将火签令扔下法场的也是他。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三番五次劝陈西从长计议,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于公堂之上多次回护陈西,甚至做出了违逆圣意的判决,就为了留住好友的一条性命。
但这些对于陈西而言都毫无意义,他要的是流芳百世!他要的是一鸣惊人!而这些都需要通过鲜血来衬托!也需要有些人来成全他的忠义,背负逃不脱的恶名。
言墨不敢把报纸买回家,就为了不想让陆九璋看到。可外面关于陈西一案的议论已是满城风雨,又能遮掩到什么时候。陆九璋该发现时,还是发现了,而且还是以一种异常直接和难堪的方式。
陆九璋自问活到现在一直坦坦荡荡,从没做过坏事。可这头一件称得上“亏心”的事儿,就让他心力交瘁难以释怀,自身的内疚和外界的诋毁让他根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在满楼的诋谤毁誉声中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回到家后就大病了一场。
言墨找来大夫把脉,也只说心神躁动、五内郁结。
自打圣上对此案的嘉许一出,同僚的升迁贺礼和拜访就从未断绝过,陆九璋无心应付,也差言墨一并打发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陆九璋因为一个案子,落下了滚滚骂名,更多了个“陆九贼”的外号,他现在被紧紧贴上了了“六贼一党”的标签。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历史的旁观者。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戏文里的“奸贼”?
言墨瞧他整日郁郁寡欢,大病初愈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由道:“那些人都不认识你,他们哪里知道你是个多么好的人呢?”
陆九璋扯开嘴角,自嘲道:“我可是陆九贼,一提恶名能止小儿夜啼,跟好人贴边儿吗?”
言墨皱眉怒道:“那些人不明真相,只知自己揣测,哪里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常告诉我不能堵住每个人的嘴,所以只能自己走自己的路嘛!”
陆九璋闻言一顿,继而摸了摸言墨的头,缓缓笑道:“我们言墨真是长大了,居然也知道说道理安慰人了,看来我这场病生的也值。”
言墨依旧撅着嘴嘟囔不要摸头,摸头长不高之类的话,可却依旧红着脸乖乖的低头让陆九璋蹂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些太学的学生没多久就闹出了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