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原(二)
“这只是一个大致地图,越远的地方,越不准确,毕竟我们没有人到过更深的地方。就算你躲过了狂风营的主力部队,风暴山那里还有饮血营,那里有最难对付的对手,饮者阿加沙。”说起这个名字时,即使是容立峰,也不免声音发颤,“如果那恶魔这时节在风暴山,老弟你可真是危险得很哪!或许单打独斗你不怕他,但他有那么多凶残至极的手下。传说那饮血营的一个蛮子,顶得上其他部落的两三个。”
那就是为什么陛下派我来。“老哥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龙神在上,他将看顾我的路。”
容立峰叹息:“老弟,我和你是相见恨晚啊,若不是你任务要紧,老哥真要和你彻夜把酒聊天,说个三天三晚!”
于坚笑道:“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有的。”
“老哥带你去岗楼,顺便给你准备一些用得着的东西。你早点休息吧,要知道,荒原上最缺的就是体力。”两人起身离开营帐。
帐外,场子里的篝火盛会将冰凉的夜晚变得热乎起来,天幕上那弯半月,不知什么时候藏到了漆黑的云层里,明天显然不会是一个好天气。两只渡鸦依偎在一起,越过岗哨上镶着黄金巨龙的旗帜,朝着大荒原的方向飞去,一声声的鸣叫被掩埋在人群的喧闹之中。
第二天,于坚早早醒来,发现地上摆着一大片散开的蓝色帆布,上面摆着他北上要用到的物质。
秦威给他准备了那身柔软轻便的白鳞甲,替换了他从巨龙出发穿着的精致但略笨重的厚鳞甲,还给他准备了厚羊毛斗篷、羊毛皮护膝、护手和羊毛长靴。据说风暴山山顶覆盖着千年的厚冰,而且那一带接近冰原,温度很低,这套行头是必不可少的。
容立峰则给他添加了一顶用油浸泡过的桦木盔,一把鹰钩镐,一双铁爪靴,一张羊皮纸地图,还有两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银瓶。水囊装满,干粮也裹了一大包。
他原本带着的很多东西都被拿掉了,只剩下了一个指南针,两个火折子。他将帆布包重新包好,在房门口的木桶里舀水洗漱。早上的风冷冽,已经有冬天的味道了。
他背着帆布包下了岗楼,就看到容立峰往他这里走过来,北风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老弟,刚巧你醒了,咱们去挑点称手的武器吧。”于是他跟着容立峰进了器械库。
他挑了一把短弩,一个装满的矢囊,一把锋利的精钢短剑,一袋子石丸。不但要称手,还要简单轻便。
“这个你会用得上的。”容立峰挑了把松木雪铲给他,“今天天气不好,这风一刮起来就很难停。晚走不如早走,老弟咱们吃过早饭,你就可以出发了。”
他们的早餐是烤绵羊和火龙果酒,这些都从长寿岗运来,每三天一次。容立峰颇为不舍,一再向于坚敬酒,只说这一去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
“老弟,你没到过大荒原,老哥送你一程,还能和你多聊几句。”容立峰沧桑的脸上略显伤感。
要从龙墙进入大荒原,只能用绞盘拉动墙上的巨大吊篮,再放到墙外。龙墙是龙神肉身化成,墙体非岩石所制,材质十分特殊,并没有门洞。于坚穿上全套羊毛行头,坐在一匹容立峰精挑细选的黄鬃马上,通过木条和铁片编成的吊篮出了龙墙,容立峰带着二十名骑兵跟着他一起下来。
由于处在旋龙山脉上,龙墙地势较高,从四叶草下来,离荒原上的硬泥地面还有两箭左右的高度,龙墙哨卫们长期的巡逻在山脊上踏出了一条足以供马奔驰的小路,二十二匹骏马沿路冲下来,没多久就落到了一片枯黄的大荒原上。
“下山容易上山难,我们这马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良种,换了别的马,还真上不去。”容立峰大声说道。风势很大,隔远了就很难对话了。
一路上容立峰和于坚说着荒原上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是生火取暖和晚上过夜。这时节,荒原的夜晚比龙墙上冷得多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大风不受拦阻,一路劲吹,刮起的灰尘令视线受阻,远处看去一片朦胧。
相送千里,终有一别。大约跑了半个时辰之后,容立峰和于坚在马上来了个拥抱,骑兵们则和于坚一一击掌道别。
“四叶草将日日远望,盼你早日归来。”
按照地图所示,只需朝正北方向直行,数个时辰内就能看到第一处草甸,在那里可以进行第一次休息。风暴山的方向在四叶草的正北稍微偏西一些,如果一切比较顺利,容立峰预计四到五天就能到达。
对于老练的龙墙骑兵来说,大荒原上最大的困难不光是食物和水源的缺乏,还有取暖和休息。大荒原接近极北的冰原,越往北,气温越低,水在秋天就可能结冰,到了晚上气温过低,而且生火非常困难。低温和大风会极大加剧体力的消耗。
在指南针的帮助下,第一个草甸在数小时之后被找到了。这指南针靠涂过蜡的磁针以及蚕丝来辨明方向,使用的时候颇为麻烦,还得套上防风罩。
这是一片黑麦草地,这一带的泥土比较松软,于坚用松木雪铲挖掘出一个小坑,窝在里面吃干粮来补充体力。水囊里的水须要额外节约使用,不过容立峰也给他准备了一个里面装了烧酒的小皮囊,这可不是为了解决酒瘾,而是为了防寒。
荒原上的第一个晚上于坚是这样度过的:在有石块的泥地附近掘坑,然后将泥石堆起来,形成一个挡风墙,他就靠在挡风墙后的坑里打开小型营帐和生火。寻常人做这项工作非常艰难,但对他来说,硬泥地还算不上什么麻烦。
生火的燃料是那两个银瓶,里面装的是绿酸。这绿酸传说是苍鹰秘传,由荒原特产的绿铁熔炼而成,是一种上佳的燃料,燃烧时产生绿色的火焰,耐风持久,同时它也是一种神奇的溶化剂,蛮人依靠它溶开龙墙,突破到拳民的领地里。
要弄到绿酸很不容易,四叶草仅有十瓶库存,一下就给了他两瓶。依照容立峰的吩咐,所用的绿酸量支撑燃烧大约三个时辰,这够他恢复体力了。
一路上果然和容立峰预测的一样,别说蛮人营帐,就连巡逻的队伍的蜘丝马迹都看不到。看来狂风营果然是去了别处,这给他提供了意外的便利。在相当长的距离里,他需要对付的只有荒原狼。
接下来他很幸运。他的干粮消耗得很快,水囊也快空了,但他遇到了一匹狼,并且在狼出没的不远处找到了驼鹿和草甸,掘坑取水,水里有泥沙,他有个铁丝网,滤掉了大颗粒的砂石,沉积一段时间就当成饮用水,荒原上可顾不得那么多。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那匹黄鬃马已经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他缺乏在荒原里照料它的经验,让它透支了体力。还没熬到晚上,它就停止了呼吸。
夜晚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绿酸能撑的时间越来越短,因此消耗得更快,第一个银瓶在第二天晚上和他的酒囊一起告罄。为了烤马肉,他用掉了不少绿酸,于是他开始喝马血,至少这是温热的。
第三天,他除了切下来的一条马腿,再也没有其他食物。他既不能停留在原地靠马尸果腹,又不能将死马扛在背上带走。第二瓶绿酸只剩下了一小半,不到晚上他不想点燃它。指南针在晚上掘坑时不小心弄坏了,他失去了方向。这天晚上他用光了绿酸,依靠最后的马肉填了肚子。
糟糕的天气即使是白天也是昏暗的,夜晚没有星星,这导致他第四天醒来后,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来判断方向。
他每个夜晚都向龙神祝祷,虔诚似乎获得了回报。风大扬沙,能见度很低,第五天时,他终于看到了一座峰顶被染成一片雪白的山。风暴山,那只能是风暴山,大荒原上唯一的一座高山。
他饥寒交迫,疲倦不堪,背上的帆布背包有如千斤重担,嘴里干得失去了味觉,呼喊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龙君万岁!龙神万岁!”
狂风营离开了他们的老家,风暴山这一带是饮血营的地盘。虽然风暴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但实际距离它仍然还有很长一段路。使命感支撑着他继续前进,他几乎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在即将倒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绿色。
“风暴山顶上常年冰雪覆盖,山下应该有湖泊,那一带的土质可能会比较松软。”容立峰的判断再次被验证了是正确的。
有草的地方,就会有驼鹿。他用短弩射杀了一只鹿,饥渴地喝着它的血,他没有力气也没有耐心去寻找材料生火了,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在大风下燃成火堆来烤肉,于是他用短剑切下带血的肉,放到嘴里生吃。
有驼鹿的地方,就可能有狼。他还没填饱肚子,就看到了第二匹荒原狼。那匹狼显然和他一样饥饿。
这狡猾的荒原猎手趴在草丛里注视了他很长时间,发现对方一直在吃肉,也没有别的动作,最终决定发动了进攻。
这时候于坚对容立峰的那句话“荒原上最缺的就是体力”有了深刻的体会。他从未觉得一匹狼是如此难以对付,饥饿令这野兽变得更加凶猛,生存**激发了它的潜能,它迅猛地出击,锋利的前爪和利齿狂野地瞄准目标的咽喉。在狼进攻时他扳动了短弩的机括,但失去了准头,两次命中了一次,还没有打中要害,负伤的狼以疯狂的速度接近他,并将他扑倒在地。
秦威给他的那件轻便鳞甲救了他的命。这件鳞甲虽然比不上龙君护卫的银鳞甲,但护喉部分没有任何偷工减料,狼的攻击在其上滑过。他击败过很多更加强大的对手,但这只饿狼差点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他比它先发现这只驼鹿,要不是这匹狼也饿得发昏,最终死的可能是自己。在狼牙锲而不舍地攻击他的鳞甲时,他的短剑割开了狼的喉咙。他仅仅是比它锋利一些,也幸运一些。
如果这时候再撞上一匹狼,或者一个饮血营的蛮人,他将必死无疑。
死亡的阴影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子笼罩着他,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就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