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交易(一)
易非靠在七星塔顶层的窗台上,居高临下,看向灯火通明码头区方向。王都码头区的夜晚多姿多彩,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聚集了所有颜色的彩霞,在洁白的月光中显得美轮美奂。这些美丽和精彩,都该归他所有。他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统治这座城市,但可以统治码头区。
巨龙是无暇之海海岸线上的最大港口,号称“巨龙之嘴”的码头区从早到晚都是熙熙攘攘,忙碌不休。黄昏后,街道上亮起水晶灯和气死风灯,装卸区里仍然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商会和货栈派出的代表们和满载货船的船长仍在讨论着白天遗留下来的分歧,接到装卸通知的被晒得黝黑的搬运工们不知疲倦地扛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箱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对着经过她们身边的男人们不住地抛媚眼,做着暧昧的手势,披着蓝斗篷的卫兵们一边和女孩们调笑,一边观察着人群里可能出现的不法之徒——大部分时候他们对本职工作似乎并不是那么认真。
无暇之海的海面上一片漆黑,陆地和大海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巧妙的地势,无暇之海像一把巨大的利箭,把大陆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形成了一处海湾,被海水隔开的两片狭长的陆地,恰好像是龙的嘴巴,这是“巨龙之嘴”称号的由来,这处海湾也被称作“龙咬湾”。
此刻星星点点的白光和黄光遍布在龙咬湾中,那是港口里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上亮起的锚泊灯,大部分都是等着装卸或明天出航的货船,巨龙的皇家舰队则停泊在北侧的海区,入夜了后已经看不到那些高高飘扬的金色旗帜了。从四面八方驶入龙咬湾的货船要白天时才会离开,客船一般在灶时就驶离港口了,得到明早才有新的客船进港,要是有谁想晚上出海,那可十分困难。
九月三十日的傍晚,阳光早早地就吝啬地收起了它的余晖,兴味索然地藏进厚厚的云层,消失在西边的海平线下。夜晚比之前来得更早。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们鱼贯而入码头区的酒馆和妓院里,寻找他们陆地上最大的乐趣。这里有来自各沿海省份和各个国家的人,南方行省的水手自是不必说,人数是最多的,除了来自东方的辉煌群岛和埃塔各港口的商旅水手外,还有被称为“黑族”的黑皮肤,他们来自南方大陆,和瑞风大陆之间隔着飓风洋,那里被称作骄阳之地,一年到头都非常炎热。骄阳之地盛产黄金和珠宝,连接自它的航线非常之多,航线上的货船大都包裹铁甲,配有拍竿或撞犁,全副武装,以应付贪婪嗜杀的海盗。港口里吃水最深的大型船只一半以上都往来在飓风洋上。
龙齿酒馆坐落在码头区东边最外沿的龙齿路上,这里的建筑群面朝装卸站,形成了一个弯度很大的弧形,整个弧形部分都属于龙齿酒馆。这可能是无暇之海沿岸最大也最负盛名的一间娱乐场所,是水手们的最爱。码头区仅有和风商会的谜锁酒馆能和龙齿相提并论,但营业额却比龙齿少将近一半。和风商会背后是金针会,码头区的酒馆行业,丰饶商会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好机会插足。
龙齿酒馆从建筑风格上来说,保持着部分传统,但又吸收了南方人的特点,内部的空间划分齐整,各有四根方柱支撑,方柱之间有粗梁连接,结构简单明晰。歇山式屋顶的屋脊上铺着碧月瓦,都是飞檐翘角。大门处的斜檐下悬着水晶灯,灯旁是一面巨大的长方形的铁制招牌,上面画着它主人的家徽——一个露着利齿的龙头,经过长年累月的海风吹拂,已经有斑斑锈迹,弧形的酒馆大门上也绘着利齿的图画,这恰到好处地诠释了龙齿酒馆——它总是能吞噬掉码头区的人流,并且咬破他们的口袋,卷走里面的金圜、银铢和铜子。这里处在巨龙之嘴的外围,称为龙齿确实很贴切。
这座四层高的建筑物整体上呈三角塔形状。一楼拥有非常大的空间,每上一层楼面积就更小一点。越往上的楼层也越少有酒客光顾,它们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开放的。绝大部分的酒客在只在一楼消费,贵客能在二楼找到他们的需求,三楼是住宿用,但只为某些特别人物准备,四楼最为神秘,酒馆老板牛天赐就住在这一层。
牛家是王都的名门望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最鼎盛的时候拥有过封地,比易家的资历要深厚得多。据称牛家的祖先是渔民,拥有海边一大片土地,那时候码头区和繁华热闹还沾不上边。牛家的祖先在当时的龙君大兴土木打造无暇之海沿岸最大港城时,敏锐地捕捉住了发家致富的机会,将海边所有的土地换取了今天这一块地皮,然后在其上建造了一家酒馆,命名为“龙齿”。几百年的经营,牛家成为了一方富豪,家族里曾有不少人入朝为官,其生意也逐渐扩展到其他领域。不过创业容易守业艰难,牛家后人出了几个败家子,把庞大的家产挥霍泰半,到了牛天赐父亲这一代,就只剩下了龙齿。但龙齿毕竟是龙齿,依然能够维持牛家的风光。
这种风光恐怕只是暂时的。牛家拥有豪门望族所固有的骄傲,牛天赐更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倔老头,但每个人都有其缺点。只要你善于挖掘,就能找到并利用。
牛天赐的缺点就是他的幼子。
这名七十六岁的倔老头在六十一岁那年得了他最后一个儿子,之后他骑了很多个女人,每个女人都骑了很多次,却再也没弄大过她们的肚子。
牛厚德如今已长成八尺半的小男子汉,对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他身材足够魁伟。这个夏天他常上穿一件天蓝色极薄丝衣,下穿一条粉红色的绣花短裤,或者与此相似的打扮,出没在码头区的烟花巷里,流连忘返。牛天赐老来得子,对幼子是极尽宠爱,娇惯非常,牛厚德更是肆无忌惮,不仅装扮招摇出格,行事也不循常理,家人称他为“活祖宗”,别人叫他“小霸王”。牛厚德对此毫不在乎,反洋洋自得,行为更加变本加厉。
要知道这位小霸王喜欢骑哪一个妓女实在是太容易了。近来扫夜街的如春园引进了一名波茨岛的女奴,叫做伊玛,牛厚德已经连续六天点名包夜,弄得其他对伊玛有意的恩客只能退避三舍。波茨岛的女奴以房中术高超而闻名诸国,牛厚德这样**勃发的青春少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并不奇怪。好色贪淫是他的弱点,而他则是牛天赐的弱点。
既然有了弱点,对易非而言,要对付这么一个人实在是简单不过的事。
昨晚月时过后,牛厚德带着他的侍从牛奇从龙齿的四楼下来,穿过棉衣巷和鲤鱼巷,进入扫夜街,直奔如春园。如春园是码头区最大和最好的妓院,拥有从世界各地来的妙龄女子,肤色各异,但个个风情万种,吸引着来自诸国各地的恩客们。牛厚德打算连续第七晚包下伊玛,但老鸨却告知他有人捷足先登,小霸王当场就抽了那不识好歹的老婆子一个大耳刮子,打得她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当时小霸王说的话,易非可以倒背如流。“这几天本少爷哪天不来光顾你这破窑子?哪天不是点名伊玛?你明明知道,还敢让她去陪别人?”
甚至小霸王那狗仗人势的随侍牛奇说的话,易非也清清楚楚。“快叫那个混蛋滚出去,让伊玛出来陪我家少爷,他出多少,我们少爷出双倍!”
老鸨哪儿敢和码头区一霸作对,只能服服帖帖连滚带爬地上了二楼。包下伊玛的那位恩客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三言两语可打发不了,小霸王自然气鼓鼓地上去准备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当小霸王冲进伊玛房间,看到的是心爱的女人赤身**地躺在床上,双腿大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卖力地摆动他的臀部,那粉红的小腿勾在黑色的脊背上。还有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子津津有味地在边上看,而老鸨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于是一些有趣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小霸王是什么人物,当下就用拳头说话,一击就将那恩客打翻在地。但毕竟双拳难敌六手,对方三个成年男子,牛奇又瘦如猴子,只会溜须拍马,手无缚鸡之力。没几个回合,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小霸王被两名男子牢牢制住后被麻绳捆住,那被打的恩客当着他的面,在他的骂声中操完了伊玛,然后以血还血,以拳还拳。
小霸王吃瘪并不是昨晚故事的最终结局。后来的一幕峰回路转,小霸王趁人不备,摸出暗藏的短匕,将敢在霸王头上动土的那混蛋刺了个透心凉。小霸王虽然凶悍,却也并不想闹出人命,但奈何一时冲动。那恩客躺在血泊里被抬到平安街找留平去了,小霸王则被王都武卫们抓住,送进了大牢。这事人证物证俱在,谁也抵赖不了,小霸王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据说牛天赐闻讯后急得要命,几欲昏厥,连夜跑到平昌宫拜访王都武卫团的长官寇海。寇海索要了一笔钱后,给心急如焚的牛老爷子指点了一条明路。
如今易非靠在窗台,就等着牛老爷子亲自登门,爬上他的七星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