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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车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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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的行刑广场又被称为不眠广场。这座巨大的露天花岗岩地位于商业区以西、寺庙区以南的贫民区,王都最嘈杂的地块上。“不眠”这个称呼来自拜龙教。拜龙教认为,凡是因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而被处死的人,都会成为不眠者。不眠者的灵魂得不到龙神的宽恕,因此不能进入上层地界,只能在下层地界永远地游荡。

前龙君首席护卫的行刑日这天,十二月二十八日,是个云层密布的阴天。上午夏老的葬礼结束,下午就是罕见的车裂之刑。

一年即将过去,按照往常这时候,气温已经降低,但最近天气居然有回暖之势,让人感觉不到寒冬已经降临,倒像夏末秋初的时节。特别是今天,略有些闷热,似乎一场大雨将要来临。

行刑时要用的木架已经立好,五百名全副武装的王都武卫包围住了广场,为了今天的行刑,内阁特别加派了人手。武卫们指挥人群站到指定的区域里,留下了五条足够两辆马车并肩奔驰的通道。广场边的人群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很多人都挤得汗流浃背,但没人想错过这场酷刑的盛况。车裂无疑是最严重的刑罚之一,过去并不常见,只有罪大恶极死多少次都不够的人,才会品尝到这种罕见的酷刑。

戈里尼和伙伴们披着棕灰色的斗篷,套上棕灰色的兜帽,挤在人群中,等待着酷刑的开始。

“这是一场表演。”马尔科嘴角上扬,那里的伤疤即使拉下兜帽也遮掩不住。

“给所有反对者看。”戈里尼同意,“效果显著。不会有比首席龙君护卫这样更坚定和更有代表性的反对者了。”

最矮的法诺说:“强大邻国果然是精彩纷呈啊,即使在行刑这种事上也能让世人震惊。”

戈里尼把手按在法诺的肩膀上,“当你闭嘴时,你会发现世界更精彩。”

马尔科兜帽的阴影下发出一阵大笑:“我有同感。”

即使马尔科笑得更大声,戈里尼也不担心会引人注目。人群里叽叽喳喳高谈阔论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的闲聊声早被无数嘈杂声给淹没,何况还是很多人都听不懂的卡蒙语呢,异邦来客遍布人堆之中,谁会留意他们四人?

不过或许会有。铁弓老三和他的水手们几乎和他们同时离开蓝色灯塔,此刻离他们四人不远。眼神闪烁的强弓号船长时不时朝他们这里瞅过来,当和他目光相交时,大汉会朝他诡异地一笑。如果他们四人被水手们盯着,那他也不奇怪。金针会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而且无孔不入。

身边的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是首席护卫的的罪行,特别是他与长公主通奸的部分,这大概是拳民们最感兴趣的。戈里尼也听到了一些人在惋惜,说如此强大的武士竟然落得了这样凄惨的下场。很多人兴致勃勃地讨论长公主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以及金堡方面将对此作出怎样的反应。一些激进的人认为这可能将导致一场战争,但更多人认为不可能,理由是罪证确凿,长公主侍女的作证大家是都看到了的。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长公主本人在这次风波中将不会被处死,毕竟她现在是金堡的人了。新的龙君是不会在冒着激怒金堡的风险中登基的。

喧闹嘈杂的人群在剑时之前安静了下来,大胡子的刑阁典正郑宽和下巴上蓄着短须的审书夏全带着犯人进了广场。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通道,郑宽和夏全以及刑阁的官员们都骑着马,身后是今天动刀行刑的刽子手,一名赤(和谐)裸上身胸毛浓密的精壮大汉。之后是一群卫兵护着的囚车,即将受刑的犯人披头散发被锁在车里,身上穿着干净的黑衫,但头低垂着,没有抬眼看任何人。囚车之后是五匹遍体漆黑、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黑色象征着下层地界,罪大恶极的犯人死后都是去那里。这是用来行刑的马,受过了特别的训练,由专业的驯马师带领。

进入广场之后,犯人被两名护卫带到了行刑场上,前任首席护卫身上再也难觅昔日风采,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固定在木架上。这次行刑长官由夏全担任,他向郑宽请示到行刑指令后,拿着罪行通告书走到了犯人身前,对着整个广场的观众宣读:“无上吾神,审此恶行,赐吾此令,以告吾民。受刑犯人于坚,曾在先王膝前郑重立下誓言,忠君爱国,永志不忘。其人任先王首席护卫,统领护卫所,在职期间,犯下众多罪行,现予通告。罪行第一条,偷改先王用药配方,导致先王病情恶化;罪行第二条,诱骗勾引长公主,导致长公主怀下身孕并触犯王家典律;罪行第三条,私通蛮人阿加沙,出卖国家机密,便宜蛮人进攻金驹省,金驹拳民饱受灾祸;罪行第四条,在神圣之厅攻击并杀害国家重臣,导致前国匠邱德死亡;罪行第五条,贪污公饷,挥霍无度,导致护卫所**风气盛行;罪行第六条,背弃誓言,践踏承诺,欺骗陛下,导致吾神忠君守信的教义被践踏。以上六条,是犯人累累罪行的最主要部分,其余罪行在此不一一通告。无上吾神已经昭示内阁,对犯人于坚施加刑罚车裂,以警示王宫内外,及天下万民。此谕经内阁认可批示,廷议通过。颂吾灵龙,无上之神,愿我翔龙,国运昌隆!”

通告完毕,人们为这样的罪行宣告激动不已,吵闹得有如大食堂里等着派饭的贫民群。这些罪名够他们茶余饭后讨论个十天半月的,戈里尼心想。

场中,赤(和谐)裸上身的刽子手已经就位,行刑副官开始验明犯人正身。只等行刑号令一下,犯人就会被开肠破肚。车裂这极刑的第一步是用尖刀割开犯人的腹部,割下一段肠子,第二步是切掉犯人的下体,最后一步才是绑在马匹上分尸。行刑过程对刽子手的要求很高,犯人分尸前是不能死去的,否则行刑失败,刽子手本人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因此今天担任这一职务的刽子手是马净。人群议论说,这是刑阁里手法最好、经验也最丰富的刽子手,是最合适的人选。其实就连戈里尼都知道,马净从来没接受过车裂的任务。不过很多人评论,马净切人肢体十分老道,可以切到上百刀还保证犯人不死。

行刑仪式到了这时候才进入了**部分。宣读罪行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围观的人们最关注的并不在此,都巴望赶紧开启下一幕。要说这车裂的现场,王都最老的拳民也未曾亲眼目睹过。只因它过于残酷,历任龙君都不愿轻易动用。谁又能想到,身为先王最信任的人,会让极刑再现呢。

例行公事的最后一个阶段是要求犯人认罪。然而犯人从进场开始一直低头不语,夏全问他是否愿意认罪,他依然一言不发,看上去他早已对生命毫无留恋,只求赶快行刑,继续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而已。

“这是多么可怜又多么冷静的人呀!”法诺从来都管不住嘴巴,“如果我有那本事,倒想将他搭救出去。”

“或许他只是绝望了而已。”戈里尼轻松地评论:“你确实有本事,最大的本事就是话太多。”

“犯人于坚,死到临头,依然拒绝认罪。愿他的灵魂在下层地界永远承受煎熬,为他伤害过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该有的代价!行刑!”只听刑阁审书、铁判官夏全大吼一声,发出了行刑号令。

马净握刀上前,他脚下放着两个木盆,一个盛满了水,一个空着。他左手握刀,右手捏成拳头,放在胸前,对犯人施礼,说:“犯人于坚,你是犯下重罪,才被判车裂之刑。今天由我马净对你用刑,我乃刑阁指派,和你并没有个人过节,这刀下去,都是因你以前所作所为,并非我要杀你,你明白了么?”

刽子手这些话是规矩,行刑动刀时不得不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刽子手刀下死人天经地义,但他们需要犯人知道,刽子手只是法典的工具,犯人之所以受刑而死,不是因为刽子手,而是因为犯人自己触犯了法典。

这话说完,马净把一个牙套塞在犯人的嘴里,就开始动刀了。他手里这把刀是特制的牛角尖刀,轻巧锋利,切割肢体轻而易举。他一刀划开犯人衣服,扯下来,露出了腹部,刀尖从左至右一划,速度飞快,一条血缝就出现在犯人的腹部上,犯人咬住了牙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马净手法十分熟练,很快就从犯人腹腔里切下一段肠子来,扔到有水的木盆里。犯人直到这时候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围观的人群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马净刀不停,他必须要快,时间拖长了犯人就熬不住,会失血过多。他刀锋一转,就剥下了犯人的裤子,开始了车裂程序的第二步。围观的人群离他有不短的距离,尖刀开肠破肚还不少人能看得仔细,这一刀可就没有几个人能看明白了。由于嘴里咬着牙套,只听到犯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马净就完成了第二步,随手一扔,犯人那玩意给扔到了空盆里。到这一步,马净的任务就完成了。犯人血流不止,但仍然活着。这一次出刀,马净做得干净漂亮。这过程看来简单,但真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也殊非易事。

接下来,行刑副官们将腹部和下体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的犯人从木架上放下来,把他的四肢和头部用绳套系牢,再套在五匹黑马身上,只等号令一下,驯马师就会下令马匹往五个方向奔跑,犯人将在瞬间被分裂成五个部分,场面将十分血腥。

五匹黑马身上各有一个提着马鞭的驯马师,夏全发出号令,驯马师用鞭子抽上马臀,五马吃痛,立刻撒开蹄子朝着划出的通道狂奔起来。这马身高体重,奔跑起来产生的巨大力道瞬间就拉直了长长的绳套,犯人的四肢和头部被绑定,被拉到空中。几乎就在悬空的一瞬间,犯人整个躯体被分离成五个部分,肢体从关节部分脱离,血肉飞溅,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人就死了。

目睹翔龙第一武士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车裂这种酷刑,站在最前排的有些人已经开始呕吐,另外一些人在咒骂,更多人在激动的彼此讨论。夏全又念了一段祷词,宣布行刑结束。这段时间里驯马师和副官们已经将犯人的肢体收拾好,匆匆清理了现场,之后五百名卫兵就护送着官员们离开了。而人群仍旧聚集在不眠广场,长时间地为这场令人难忘的处刑喷洒着唾沫星子。

“这是可怖的刑罚,薇妮安在上!愿此情此景,凡界不复再有!”马尔科长叹一声,高大的他低垂着头,显得十分难过。

“是这样,马尔科。这是不该存在的处决,过于残酷。”戈里尼回应说,表示认同,但也提出了他的看法:“但这样残忍的处刑,安德雷王国也有,我亲眼见过,和这不相上下。祈祷是无用的,此情此景不是第一出,也不会是最后一出。”

他那一直沉默着的同伴将手笼进袖子里,评论的声音悦耳动听:“人类总是在血腥之事上动脑筋,折磨同类是其一贯风格。除非太阳不沉,月圆不缺,江河倒流,海洋干涸,否则杀戮永不停止。”

戈里尼说:“里斯,我无法反驳你的说法。我们的国家正在承受杀戮,联邦的敌国在蹂躏我们的土地和人民,愿我们同享悲哀和难过,共振斗志与希望。”

“世人不能预知危机的到来,这才是最悲哀之事。”里斯的语气不含情感,他一贯如此。

“这正是我们来到此地的原因。”戈里尼伸出双手打了个手势,同伴们都跟上他准备离去。“拳民的处刑和我们无关,不管他们的内阁要处决哪一个人,要怎么处决,那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不可因此分心。”

戈里尼展开双臂,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身后三人鱼贯跟紧,四个棕灰色的人影像是一条小蛇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滑动前行。

“但这可能会造成混乱。你不觉得么,戈里尼?有可能影响到我们的目标。”马尔科紧跟在戈里尼身后,也分开双手帮忙疏通道路。

“我要强调的是,伙计们,集中注意力,来关心下我们眼前的事情。残忍的处刑已经过去了,拳民的宫廷斗争仍在继续,但这些都不重要。也许他们会发生内战,也许不会,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我们现在需要确保的是,目标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他的这些话显然取得了大家的认可,无人反对。四人艰难地在人潮中往外挤,一个披着红色裘衣的男人肩上骑着儿子,小男孩的脚踢到了走在最后的法诺的头,让他发出了一声抗议。戈里尼回头瞟了一眼,那父亲看着法诺,似十分不满,并无道歉之语。

“好像我应该被踢上一脚,他们真是无礼!”法诺抱怨道,但没理会那个男人挑衅的目光。

紧跟着法诺又喝斥了一声,“滚开!”戈里尼回头瞟了第二眼,一个穿着深蓝色薄袄的年轻男子被法诺推开,那男子脸上张着一颗很大的痣,像是胎记,他发现了他的注视,眨了眨眼睛,转头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什么事这么张扬?”戈里尼有些不满地问。

“他扒我的口袋。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事呢。”法诺哼了一声。

“你也能扒他的。我看他干不过你。”戈里尼不以为然地说:“还有好几个扒手在盯我们的梢,我们的好船长就在后面不远,跟得可紧呢。”

“多半是金针会的人。”马尔科说道。

“我看我们的好船长多半也在帮金针会。”戈里尼引领队伍快挤出人堆了,“扒手公会想要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要是不把这些查个明白,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随他们的便吧。我们干我们的,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才不要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法诺最后一个挤出人群,四人走到了广场的东侧,从这里可以拐进纺纱巷,这条巷子是通往商业区的第一个连接点。

“不,我亲爱的法诺,我们总会和他们扯上关系的。”戈里尼站定,等法诺跟上来,搭上他的肩,耳语般的声音说:“在巨龙城里想要干点什么,总是没法摆脱金针会。别回头,我们的好船长站在巷子口,有个人跟过来了,我看就是他的一个水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吧,这才是在巨龙的生存之道,有助于我们接近目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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