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狭路相逢
再讲那丹原决，他昏睡了三个时辰，早过了升起太阳的时刻，北极宫那两个原本跟随丹原决的师弟，几经周折打听到了丹原决被关进了天牢，向正门通报官确认后回去禀告了师父。紫微星君那边则在考虑如何对这件事以及子洛的事进行了结。
……
丹原决在石床上枯坐着，把之前发生的种种连起来梳理了一番，也没想出子洛的下落。
在此期间，可以说是忘了，也可以说他是有意不去控制幻化出来的火球。潜意识里，他认为五常兽完全能驾驭那火球，只是想让它多玩一会，少来管着自己。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是火球变得太大，还是五常兽玩弄它时出了意外，只听到它狂吼一声，一头撞向了关闭着的正门。刹那间，伴随一声巨响，玄青色的大门被撞破了大半块，沙石俱下。通报官赶来帮忙，却见五常兽的右眼燃着火，脸上红棕色的毛已烧焦许多。通报官看着着急，四下里又没有水，突然想到五常兽自己会喷水，对它大叫道：“水！水！”
牲畜到底是牲畜，五常兽疼痛间已经想不到什么法术神技，见撞了门，火还没熄灭，又掉头往门边的柱子上蹭去。它本就力大，此时更是力大无比，一蹭一擦，柱子应声断裂倒坍。火还没灭光，五常兽又胡乱一处处撞去，直往天牢深处奔去。一时间，一贯寂静肃穆的禁云门喧闹沸腾，股股浓烟冒将起来，直穿过房顶弥漫开去。禁云门南部的动静惊动了其他几处守卫，他们也都纷纷聚拢过来。
丹原决见情况有变，来了精神。不管这天牢会闹成什么样，也不管那五常兽玩的火球去了何处，一心想逃出这监狱再说。他轻轻一拉监室的木门，门开了，四下望望，见没人盯着自己，就钻过破裂了大半的正门，逃了出去。
跑出正门几百步，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去看，那禁云门里人声鼎沸，通过破门往里看去，竟仍是一片死寂的黑色，不见再有谁从里面逃出来。他暗自感叹：这些犯人是有多死心眼，还是太过厌世？难道真是道德境界太过高超，已是我这种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了？
略一停顿，他驾上云头离禁云门而去。这一路走得是异常的慢。他心知这算是越狱逃跑，不敢直接回北极宫，怕连累师门。但是不回北极宫，他就没处可去。不是生在昆仑虚的神仙，就在职位分配、修炼交际、升迁任用等种种方面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这是当前仙界成之为仙界的重要基石，即使丹原决们意见再大也难以撼动，除非跳出仙界入其他道，否则，要当神仙就要接受这项条件。不知道自天地始，有多少人为此反抗过。丹原决不禁回头朝禁云门望了望。
他回头看禁云门，望见有几条半透明的水龙盘旋在空中，吐出水柱在灭火，定是某位神仙在施德法术。那水龙不成实型，却是色泽艳丽，金光闪闪，还有那水柱，时巨时细，且形态变换多端。丹原决虽自身修为不高，但平常趁着升日落日的漫长闲时，经书读了不少，可谓见多识广，凭经历读来的知识，他估计这施法者道行不浅。
再往远点望望，水龙后面似乎还有一个个半透明、如水雾般的半球体，颜色各异，似是结界。他暗自感叹：真不知道禁云门里端坐的影子中有这么多高手。这要在仙界混出点名声来是要有多难啊……像我这种出身不好，资质一般的也就不多想了。为今之计，就只能四处走走，去找找子洛的下落。
正低头想着，不远处有人朝这边来。丹原决低着头，无精打采，没看到对面的来人。对面的来人竟也低着个头，行色匆匆。两个云头猛地撞在一起，两人双双掉到云台，这是位于天庭大殿西侧的乾澄殿外的云台。
“何人撞我？！”
听到对方中气十足的质问，丹原决站稳后打量了几眼，认出他是昊皇的小外甥三眼掌城郎杨戬。以前听说过杨戬从娘胎里带了天眼出来，神力也高，丹原决便有些慌乱，他不想和杨戬过多纠缠，略低下头，向对方拱拱手，想要马上离开，一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杨戬稍为迟疑，叫住对方：“稍等。”
丹原决又走一步，还是停下来。这短短的一步，他思想斗争了一通，最终决定：该来的躲不掉，与其被对方施法抓住，还不如正面应对。
杨戬打量丹原决一眼，眼中疑惑又添一重。这三眼郎君平日里掌管仙界天庭所在的九重天第一境界里所有的仙界建筑，所以对丹原决来的方向很是敏感，他很怀疑对方是从禁云门而来。他在各个建筑都布有监控的蜂雀，就在一炷香功夫前，守在禁云门的蜂雀回来禀报了禁云门失火之事。
杨戬是个办事认真的少年新贵，按他的脾气，本来就亲自走一趟视察实地情况，但是一来由于和寿星有约在先，二则蜂雀禀报情况已被控制，没有出现大的损坏，所以在得到天庭正式命令前，他就当做不知道，先赶去和寿星下棋。
此时叫住来人，除了有在工作上的职业敏感性及由其生成的好奇心使然，也有其心高气傲、看不到对方恐惧服输就有遗憾的性格在作祟。对于后者，杨戬受到过多次忠告，也明白是缺点，多次痛下决心，却至今没能改掉。
叫丹原决稍等的话一说出，他其实已然有些后悔，可话已出口，就还得再补上几句。杨戬脸上挂了些笑容，问道：“敢问这位仙家名讳如何？司何职？你我遇到也算缘分，结识了多个朋友。”他本想按仙界通常做法，称呼丹原决为“上仙”以示礼貌，但见其衣裳着实不上档次，年纪又轻，便称了“仙家”。
丹原决坦荡应道：“回禀掌城真君杨上仙，小仙名叫丹原决，为北极宫紫微门下弟子。司载日之职。”
“载日……”杨戬略为沉吟，“那么今晨太阳出现异象就是你干的了……”
见丹原决表情不变，杨戬道：“按此说来，你此时应该在禁云门中。你如何逃出来的？”
丹原决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杨戬怒火乱冒，劈头喝道：“说!禁云门之火是不是你搞的鬼！”
丹原决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杨戬道：“走！我倒要管管这件事……”
见对方作势要来拉自己，丹原决轻轻侧身，笑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那种地方？你要去便去了，我没这心情陪你，不好意思。”
“哼，你这是心虚。别的我不管，那禁云门如今有损伤，就是我的职责。废话少说，跟我走……”
“哦？要我去禁云门，那就是说明我有罪，那么敢问上仙，在下犯了啥罪？”
听到丹原决粗俗的语言，杨戬不想多废话，却又不得不应对：“我看你这罪在里面住上一年半载都够……”
“哦？是嘛。是新天条规定我犯了要坐一年牢的罪吗？”
对方搬出天条来，杨戬意识到自己遇到个难缠的主了，让步道：“要么这样，我也有事在身，你现在给我写份检讨，把你的情况写清楚。我知道你是从哪来，既然你提到天条，那我们就按天条办事。天条规定，凡仙界之人，皆有义务为仙界除恶祛邪。你给我写份检讨，我就算尽了自觉维护仙界稳定的义务，你也算为仙界稳定做了贡献。”
“哈，哈哈，真是好笑，我为什么非得给你报告？谁给了你旨意？”
两人正在争执，一只金鹏缓缓浮过，空中传来声音：“宣圣旨：承苍天运，继羲皇德，今大赦天下。除大逆之罪、乱道之刑，其他罪行、苦役一概予以销除，旧犯可自行出牢狱、离苦劳丘，登记管负责做好登记。昊皇元年七月十六。”
丹原决耳里，不禁笑上嘴角——这圣旨现在传到这里，估计是一早就颁布了。而就算越狱之事在这圣旨颁布之后，根据大赦内容，还是可以免了自己犯下的几种罪行。
丹原决笑盈盈说道：“杨上仙，这圣旨你可是听清楚了，没听清楚你可以在这里慢慢听，在下告辞了。”
杨戬已将丹原决确定为越狱犯，却好死不死，碰到大舅颁出这么个圣旨，颇有几分尴尬，回道：“既然这样，我就不管你是犯了什么事，你自回你的北极宫，我也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是回北极宫，还是……丹原决脑子飞快运转起来，现下情况有变，是不是可以借此事闹到天庭，见到昊皇，寻机打探子洛下落？
杨戬提起兵器，唤上宠物小黑，转身要走，丹原决叫住了他：“别走啊上仙，等我给你写完检讨再走啊。”
阴阳怪气的话一入耳，让血气方刚的杨戬气血再次上涌，回身叱问：“我说不插手你这事了，你又来纠缠，你是何居心？！”
“啧啧，现在又不要我给你写检讨啦？不押我去天牢啦？犯了罪才知道错了，晚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杨戬一着急，说话也变得粗俗了。
丹原决笑而不语。他说杨戬违犯天条，却也不是凭空胡诌，此前天界换届，紫微星君深感世事有变，让门人个个背诵抄写新天条，免得闹出事情，而作为最早入门的男弟子丹原决，任的就是学习天条督导组组长，所以他背得特别熟。
感受到被轻视，杨戬怒目圆瞪，原本闭着的天眼也竖瞪了起来:“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了哪例天条?”
“你堂堂一个正殿大将兼掌城郎君，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犯了什么天条？”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弄玄虚，再戏弄本座，休怪我施法伤你！”听此口气，其身边的小黑狗也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丹原决虽然法术低，又是由凡人之身修的仙果，但他心气儿高，压根儿没把杨戬这种层次的神仙放在眼里。他见其数千年的道行也不过这等气量，心里便觉好笑，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是个越狱出来的犯人，觉得自在无比，隐隐还有些优越感。
丹原决打量前面一人一畜，轻蔑地笑道，“我若说了你得让我去面见昊皇。”
杨戬其实已经在心底里回忆过天条，他虽没有刻意背过，却也算熟悉，毕竟是新政权的施政纲领，不记得清楚点，就算大舅昊皇不杀他，也难保有什么敌人仇家利用此来害他，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这时，他断定自己并没有违犯哪例天条，肯定是这小孩在唬自己。
他想想好笑，一边又有些微不痛快，他决定不与丹原决多纠缠，到时候让哮天犬稍微教训他一下，让他长点记性也就算了。自己要快点去赴约。
看到杨戬不想多理自己，丹原决也不慌，侃侃道来：“天条第三百一十二条有云：凡为仙家，皆须言而有信。第一百零九条有云：凡见违法之人之事，于天庭范围之内，各仙家都有责任控制现场。此外，增补条例提到，仙家只有通报、暂时控制权利，没有行使判决权利，越权者追究责任。”
听到这里，杨戬不免背冒冷汗，没想到被这一小孩给阴了。但他也不是好唬的，他看四下无人，便准备厚起脸皮不承认，然后溜之大吉，反正这种修为的小仙，也不可能有以眼为镜，以耳为录，将事情经过记录下来并能于天光霞云上播放的德力或神力。
丹原决的确没有多少修为，但他早知道杨戬可能来这一招。他并没有去拦已然远去的那一人一畜。他只是按照天条的权利卷里规定的任何人皆有提意见、批评天庭的权利的条纹，及其相关的操作过程，慢悠悠拿出了一张日冕德符，用熟练的日月光码在空白的符上写上，昊天上帝朝几几年几月几日几时，于何地，杨戬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其行为违反了哪些天条，谤者丹原决。
按理说这种写法是没什么用的，没人能看到，也没人会为他奏呈。他拿出日冕徳符，祭向太阳一角，嘴里轻念：“念我大日，光耀万千！”瞬间就在太阳上映出字形来，并且随着日光四处播散，还在日心滚动播放。这项技能是丹原决为了偷懒，修炼驭日之术时，顺便学会的拓展法术。客观来讲，对未来不抱幻想的他，在业务上也算精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