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昆仑虚
夜色渐浓,丹原决一路飞奔下来,思绪也跑得老远。
黑暗中显现几束光芒,而且越来越强,丹原决慢下了脚步,仙门界堡马上就要到了。他望着黑暗中高耸的庞然大物,却不似之前上昆仑虚时白日里所见的古朴模样,它隐匿在黑暗中,灯光颓靡,一副衰败景象。
反观自己,当年登仙入籍,华服云靴,一日见过道德天尊、灵宝天尊、无上天帝,真是开了个好头。哪想到才过两年时间,会被废了仙元、神灵,卸了官职,除了仙籍,还要灰溜溜地连夜下界,真是一败涂地。
他抚摸着枯木老师送的腰带,它依然坚韧、崭新,却让他分外伤感,他想:枯木老师,你在哪里……倘若当年就随老师修行,也不上这破昆仑虚,如今是不是也学有小成了……
他又想到仙界的正牌师父紫微星君,也不知他和师弟妹们现在可好,心里痛快吗……
在他的记忆中,师父黎录是性情高洁、风轻云淡的得道上仙,门下高徒无数,经营北极宫已有数万年,师父在仙途上还有很大发展余地。自己却给师门带来了如此灾难,真是罪该万死!
丹原决这位命运多舛的废仙少年,因为当下际遇把一切难题归因于自己,身心抑郁却浑然不觉。在这一点上,枯木老师还有紫微星君都没看错,丹原决是个好孩子,但缺乏由大智慧煅铸的洞察力,仍需历练。按此观点,丹原决重又下界也许并非一件坏事。
丹原决回忆紫微星君,自然又想起初入紫微门时的情景。
犹记得,在天庭上,紫微星君笑得分外和蔼。丹原决联系起那天的古怪梦境,不免有点别别扭扭。
话说那天入仙籍也真是荣耀无比,除见过了“三清”中的“二清”,天帝羲皇还在册封丹原决正式获仙籍、且丹原决在众仙见证下对紫微星君行过拜师礼后,请紫微星君和丹原决一道到殿后院中饮茶。那不苟言笑的史官也跟着,坐在桌旁,瞅准重要信息就记下。
羲皇举杯慨然道:“丹卿家理论功底扎实,系出名门,前途不可限量,朕祝贺你。”
丹原决疑惑非常,似乎连灵宝天尊、天帝羲皇都知道枯木老师的来历,就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举杯谢过。
紫微星君也祝贺他。
面对这个仙界的未来师父,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请问枯木老师是什么身份?也是神仙对吗?”
“你的老师从来没告诉你吗?”
紫微星君作不可思议状,又和天帝交汇一下眼光,两人放声大笑。
羲皇说:“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知道的。”
丹原决已经厌恶了所有人对这个问题的故弄玄虚,他端起茶杯闷头小口喝着。斜眼去瞟那史官,依然面无表情,也不记录,显然对此没有兴趣。是个人物。丹原决赞许道。
后来,就是跟师父紫微星君回北极宫了,同时学会了第一项仙术——腾云术。
初入北极宫,还没搞清楚门内情形,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恭迎师父!”
眼前是一大帮年长者——比丹原决年长,比紫微星君年轻——齐刷刷跪在地上。
“无需多礼。请起。”
众年长者站起来,随着紫微星君走入殿内而原地转身。
紫微星君落座后,宣布:“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就简单举行出师礼。”
接下来,有人递上杯盏托盘,众人一起敬茶;有人摊开经卷诵读,众人一起跟着诵读;众人中有几个带头行礼,其他人又跟着行礼……
丹原决懵懂地看着,不知道每个环节带别什么意思,纯粹是欣赏这种整齐一致的秩序感。
“正好,今天来了个小师弟,你们离开前认识一下吧。”
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拍牌丹原决的两臂:“这位就是今天新进的师弟吧,我们紫微门第四代也来了个大师兄了,好好带好师弟师妹们。”
紫微星君介绍道:“这位是於姜师兄。”
“见过於姜师兄。”
又过来一位颇有姿色的青年女子,与丹原决握了握手,妩媚一笑:“有了这位大师兄,你们子洛大师姐终于有个人可以管管拉。”
“这位是邹珏师姐。”
“见过邹珏师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番。那邹珏师姐是个心眼玲珑之人,一直注意着时辰,说:“北极宫位属深寒,夜里酉时正适合师弟拜师入门。师弟入门后,我们也该各奔东西了。”
“也好。”
紫微星君表示赞同,邹珏师姐带着几个师弟妹去张罗拜师礼仪所需之物。
紫微星君还主动给丹原决介绍起北极宫的情况:现在已经培养过三代门人,丹原决属于第四代。第四代里只有子洛和丹原决,算是大师姐和大师兄了。之前三代门人,有分配去天庭下属各职能部门当差的,也有自立门户、另辟道场的,出类拔萃者过百,占了三代门人的将近一半。
……
丹原决记得,到目前为主,算上子洛和自己,第四代门人里已经有八十九人,是历来门人最多的一代。
本来蓬勃发展的紫微门,现今却落得远走戍边的下场。丹原决回头去看北极宫,却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隐隐竟有些微血腥味道。当初修道时,哪会想到当神仙也要这么束手束脚,连潇洒行事、快意生活都谈不上,还说什么扶危济困、普度众生呢。这种神仙,不当也罢。
眼前就是仙门界堡了。堡门大开着,没有一个守卫,界堡内外静悄悄的。借着灯光,可以看到界堡底下的云面,似乎因为长久没有打扫而污秽不堪。
进了仙门界堡,过了大殿也没见到一个守卫。一直穿到前门,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堆尸体般的活人,有的像一滩烂泥昏睡过去了,有的还在哼哼唧唧。月光下,只有一个人站着,他提着个坛子,不时举起来仰头灌进几口。
丹原决对这仙界真是失望透顶了,看来这祝掌印也是指望不上了。他想来想去,要从仙门界堡平安下去,估计还是得靠师父送的几件法宝了。师父说过里面有经书有神兽有鲜果还有法器,前三种肯定是帮不上忙了,只有看这是什么法器了,最好是能飞的东西。
丹原决打开包袱,借着月光看清了这几种东西:一本经书名为《神农医经》,一本经书名为《弈局》,一个像个大鸟蛋一样的东西,五个像仙桃一样的果子,还有一个八边形的多层盒子,看起来像个棋盘。
这样根本不行啊,师父,你真的替我想周全了吗,徒儿这样没有下山啊。
丹原决低落地收拾好包袱,背起来走到界堡的大平台边沿。往下望去,除了云,就是黑夜,深不见底。
总不能就这么跳下去吧?那还不得粉身碎骨啊。
丹原决正后悔没偷学金刚不朽功,那醉酒的掌印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丹原决不愿和醉汉多废话,准备绕到界堡旁边看看还有没有下昆仑虚的办法。
才走几步,背后被祝掌印扔过来的酒杯砸得生疼。这酒杯才几斤重,他都痛得仰头大口喘气。如果刚才扔过来的是酒缸,已是**凡胎的他估计已经小命不保。他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怕一不小心又有飞来横祸。
那掌印的瞬移了过来,但因为喝醉了酒,移过了头,撞到了界堡墙上,他骂骂咧咧地又走了回来,嘴里喊着:“不管你是谁,你来了就得陪老子喝几杯,不喝醉不准走……”
丹原决身体吃痛,没有回话。
掌印的走过来,近距离在丹原决勉强打量来打量去,忽然放下酒缸,一把手喊道:“啊呀,我还以为谁呢,你不是前两年升仙的那个凡人小子嘛,丹……丹什么来着……哎,不管了……你看,我没说错吧,凡人种在昆仑虚这鸟地方根本混不下去!”
丹原决看着他,没有说话。
“算了,来陪我喝几杯酒吧。都是不得意之人。来来来……”
“我喝不来。”
“喝不来?这可是人间尧帝酿出来的酒,喝不来的人喝过一口也绝对停不下来。”
“我酒量差得很。还是不喝了。怕扫您雅兴。”
掌印的见他推三阻四的,摆明了不给他面子,立时拿出守门主将的地头蛇架势,对着丹原决破口大骂:“他祖师爷的!你以为你什么东西!驾个载日车的凡人贱种,也配在老子面前摆谱……”
丹原决自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被革了仙籍,废了仙元神灵,断送了所有前程,已经做好被人羞辱、遭人欺凌的打算。他低下头,不做表示,由人去骂。
掌印的骂着骂着清醒了一些,脑子转速提高,便把听到的关于丹原决大逆造反的传闻结合起来骂:“你不是还操控日月星辰,差点颠覆天庭吗?胆子不小嘛,比老子还狂啊。我看也没什么特别嘛,还说是紫微门高徒,啧啧。”
丹原决心想,我都没动过太阳,居然被传成要颠覆天庭,真是好笑。
对方总是做闷葫芦状,掌印的越骂越觉得没面子,就越想骂得狠:“都说黎录天生反骨,早晚要反,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看你这窝囊徒弟也知道,小小年纪就造反,不知天高地厚。”
这句话触了丹原决的逆鳞,他一时怒从心起,恶从胆生,也不管自己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站起来就去揍那掌印的。
这下正称了掌印的意,不知死活的丹原决正好来拯救他寂寞成灾的荒芜心田。于是,他也不使用仙术道法,只是赤手空拳,踉踉跄跄地和丹原决厮打起来。
没过十招,丹原决因为多处受伤,全身酸痛,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嘴上嘟囔着:“他祖师爷的!在青丘国都没被打得这么怂。”
掌印的却是心情大好,坐在地上大口喝酒,一边自言自语:“那昊什么的算什么东西,老子在这守了两万三千年的天门了,说让我走我就得走吗?老子偏不。看你把我如何。”
丹原决累得闭上了眼睛,不去听那变态说些什么。
掌印的走到他身边说:“话说你小子革除仙籍还留了条小命,就回到红尘好好享受几十年吧,下辈子做猪做狗还说不定呢。”
“哪也比你这没出息的看门的好。”
掌印的抬起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红肿的脸上,赞许道:“啊呀,不错嘛,都成废人了还敢跟老子叫板,你就不怕死吗。”
丹原决没心力顶嘴,一方面也怕莫名其妙被这下作的主将弄死。
扑哧——
被踩着的脸的他,分明看到一只大鹏状的鸟挥起翅膀从界堡以下的空中飞起,飞过了界堡,朝上飞去了。他之前听师弟说各个门派已被安插了监视的,难道这鸟就是监视仙门界堡的。回想这掌印的刚才说的一些话,他忽然为这掌印感到担心了。
“嘿,你还挺受用。我听说黎录还自己请求去戍边,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一个字:很贱。”
丹原决想要反驳,掌印的以为他又要起身干架,对着面前的夜色把手一挥,说:“你就别逞强了,老子看你也是条好汉。下界享受逍遥日子去吧。”
说完,他移开踩在丹原决脸上的脚,往后运力,使出一脚混元踢。一脚触身,丹原决登时飞了出去。愈发焦灼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使劲去吸,没吸进几口,耳边一声巨响,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