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逃离囚室
生活规律严谨的韩棋打了个哈欠,察觉时间接近亥时,一天又要过去。她从发丝间取下一支乌木簪,在墙上刻下一条竖线。墙上一块区域有一堆竖线,细细数来,这是第二十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天庭审判,大概也不能活命了吧。韩棋随意摆弄着那个乌木簪,手指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啊”的一声低呼后,又传来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回过头去,她看到囚室木质栅栏外站着一个身着冕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形象像极书里描绘的神仙福星,她在小时候听老师讲授《记仙》时讲过福星。只不过门外老者手里玩弄着一把小刀,而不是书里描绘的玉如意。
“出来吧。”门外老者笑吟吟看着他,分明是他在说话。
“我怎么出去啊。”
韩棋的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声音低沉微弱。说完后,她才发觉原本笼罩在囚室外的结界似乎不见了,至少在栅栏大门外,原本有泛着青光的结界,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老者让她出去,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个?
韩棋还在犹豫,老者一笑:“怎么,怕我是奚伯吉小儿派来的奸细么?”
“倒也不是。韩棋性命卑微,不名一文,仙界大神大可不必如此费神。韩棋只是疑惑老爷爷您为什么来找我?我们有什么渊源吗?”
老者作觉悟状:“小娃娃脑子不错。”
老者收了小刀,换成一副深思的表情。
“老爷爷,你怎么了?”
听韩棋询问,老者摆摆手,又沉默了一会,喃喃道:“不老都被你叫老了。”
老者一念咒一挥袖,一团白雾散去,门外站着的分明是个青年男子,看长相,比韩棋大不了几岁,大概二十上下。惊讶之余,韩棋脑海里闪过初见老者时的画面。将画面定格后,焦点聚在那只玩飞刀的手上。那双手白皙而无皱纹,饱满且灵活,的确与其长相极不相称。
韩棋无意识地点点头,门外人捕捉到这个细节,摇头笑言:“老夫还是仓促了。被你轻易识破了。惭愧。”
韩棋惊讶道:“前辈会读心术?”她一边腹诽:一会不服老,一会又自称老夫。
“需什么读心术啊,世间之事,只要你有足够多的记忆,全部连接起来,还有什么不能水落石出的。”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理解,”门外人补充道,“世间之事,是由每一件事构成。而一件事的生命就是从发生到结束。本来这很简单,现实中却变得复杂,无非是同时还有很多事情接连发生,相互交织,乍一看,容易看不明白。所以,要了解一件事,就专注一件事,找出所有的细节,找到你自己。”
韩棋很配合,认真点头,表示认可。听到这个青年男子说这么深沉的话,还是更符合原先的老者扮相,莫非现在的形象才是他的伪装,而原来的才是本体?
“你就这觉得我那么老气?”
“前辈,你果然是在用读心术吧。”
“你就坚持认为我凭的读心术吗?”
“不是吗?”
“是吗?”
“不是吗?”
“好吧。我是用了用读心术。跟你讲话太有意思了,你出来,我们好好聊一聊。”门外人非常兴奋,大有跳跃拊掌之势。
韩棋当然是想走出这囚室的,只不过她心有戒防,在没弄清楚这是否是仙界欲擒故纵之计前,她不想瞎折腾。现在确定门外人能运用读心术,她有此怀疑也不敢在心里发出声音细想此事,如此她表现出来的就是木然地伫立在囚室里。
应当说,韩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她是妖族公主,不用说从父皇诛杀麒麟懿后妖仙两道彻底交恶,就说在数十代前,两道就已深存隔阂,不多往来,仙界人士实在没有出手相助的理由。
见她是如此态度,一身黑衣的门外人席地而坐,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芦苇管子咬在齿间,卷起裤脚,曲起右腿,顶着下巴,一手在地上轻轻拍着节拍。他这幅模样,实在令人难以推测出在仙界的官衔,甚至让人觉得不像是仙界中人,简直就是人间来的一个田头庄稼汉。他的行为让韩棋大大降低了心防,加之他澄澈的仙气,让她最后还是判断他是好人。
一片光辉倾泻下来,韩棋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小脸,像极了儿时的自己。画面变得愈加清晰,就像真人站在跟前。之后,她还看到了年轻的父皇、母后,还有幼小的弟弟韩麟。画面一个接一个,人物是如此的鲜活,她的思绪已完全陷了进去。缺少威胁性的坐在地上的门外人从她的注意力中消失了,她沉浸在回忆之中,他则达到了她的目的。
韩家是妖族老牌皇室,韩棋父皇韩止器虽不是穷兵黩武之流,但为了维护统治以及妖族利益,争斗是不可避免的。韩棋却没有继承家族的英武之风,她自幼酷爱食素,不忍看杀生场面,又缺乏心机斗术,胆小怕事,俨然是皇家一个另类。
父皇韩止器从内心是疼爱她的,却又担心如此善良软弱的她难以在未来的时事中立足。他只有不断斥责她,逼迫她学习一些基本的法术,聊以防身之用。
为了达到目的,韩止器还曾带上当时只有八岁的韩棋去妖族与白羽国的边境去勘察实情。她目睹了妖族人的艰难处境:他们被其他人类和自认为神仙后裔的人不屑和耻笑,他们似乎必须变得残忍强大才能抵挡住来自整个天地的恶意。
那次,韩棋哭了,她不得不接受了父皇的安排。尽管她知道,这种互不理解互不信任只会增加双方的暴戾之气,只会让关系更加恶劣,只会让生活更加艰难。
韩棋只是勉强学会简单的蛊术和防身的咒语,以及穿越各界的能力。按照妖族皇室的修炼标准,她完全达不到应有的一流妖道修炼者水准,只不过在父皇韩止器看来,韩棋能逼迫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已属不易,也就没有再多做要求。
父皇是疼爱她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把最为优质的居蛊兽、产自北溟之海的黑蛇赐给了她。这种大蛇因为产自北溟,因此具有天生辟雷的能力。辟雷,是对想要横行天下的人要求的必需能力,因为当下的神仙都已御雷术为基本功,在昆仑虚外围设置雷泽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此外,北冥黑蛇还有御风、潜水等的能力,而且能由不断强大的主人轻松训练进阶。只可惜韩棋懦弱善良,只愿意学些躲避之术,把大蛇也喂得跟个食草动物一样。倒也奇怪,大蛇竟也服从于她,不得不说都是缘分安排。
本来韩棋可以永远不必了解世事艰险,奈何人生没有一处是永远安全的避风港。她今年十五岁,父皇得病死去,死前立了小儿子韩麟为妖皇。这显然不符合规矩,而且临时立非储君的儿子为妖皇,就难免使人轻视这种羽翼未丰的皇子。不出意料,这份遗嘱引发了皇室血战。
韩麟岂是等闲之辈,年纪虽小修为不低的韩麟深谙世事之多艰、人心之叵测,他对此早有准备,年少时交的各路朋友,以及皇室中拉拢的嫡系分子发挥了作用。他将反对者逐一清理,回头再看,发现这一场耗时颇久的血战倒使得朝野肃清,臣民团结无异心。如此,一个新政权终于巩固了下来。
面对如此残酷的皇位争战,韩棋又一次感到恐惧,明明全身毛孔都在颤栗,也只能默默藏起自己的本性。为了保护母亲和自己,她跟随弟弟学会了冷峻、沉默、严肃。
韩棋是如此的厌恶这种生活,她感到厌倦。这种不良体验随着时间的流逝、身心的成熟,不仅没有驱散,反而与日俱增。
“我真的不适合这里。”过去韩棋内心闪烁的独白,此时在放映的影像中,变得格外坚定。她本人听了都觉得回音嘹亮。
之后,她看到画面中的自己穿着和当下一样的衣裳,眉头紧锁,匆匆吩咐宫人说心烦意乱出去散心,边悄悄出了皇宫。一路走,画面一路切换,当然,切换得很快。
快走白羽国边境,被化身白羽国边境税官的神兵下了阴招,被迷了魂魄,才会被顺溜地带到仙界,被丢进阴冷的左丞府囚室。
这里开始,放映画面与之前的记忆有了出入。当时,韩棋直到被扔进囚室也没反应,原因是魂魄还像中毒一样被束缚着。此时,她看到抓他的神兵得意地笑着,准备退出去找左丞符总管领赏,她不甘心,想到在这度过的二十几个冷清日子,她用力去拽那神兵。可那神兵在往前走,走出了囚室,她顾不了太多,就跟出了囚室。她一定要抓住那个神兵,至少问一问为什么要抓我回来!
“哟。你自己出来了。”青年男子站了起来,笑吟吟说道。
韩棋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消失无踪,自己也真的走出了囚室。
原来,在皇宫的保护之外,我就只能任人摆布。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