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魄惹教.选择

梵字辈的那双童颜童身的男女煞有介事地查找了一通，童女一本正经禀告师父冉泊子道：“师尊，据弟子翻查，教规中并无针对该行为的具体处罚，只有对类似行为的定性和惩罚。教规十七条规定，凡教中弟子冲撞教主威严，面壁思过一月，思过期间，减至两日一餐。教规三十五条规定，教中任何一人，若伤害本教利益或违背全体教众心意，逐出本教，同时可附加中级身体刑罚。若情节特别严重，可处重级刑罚。”

身材娇小的童女梵织以狮子吼叙述，音浪波及到数里，在场的各位都听得分明。

冉泊子开口：“伽持所犯可算这二过，沛提只占一过，净齐更轻。据此，为师作个公判，可入伽持所说，夺其肉身，再逐出本教……”

教主还没说完，沛提拜泣道：“师父，不可！师姐所犯之错远没如此严重，师姐会有此不切实际的建议，全因她不知教规。师父眼明如日月、洞若观火，一定会排除干扰，给师姐一个正确的评判，还望师父明察啊……”

沛提越说越激动，竟是哽咽而不能言语了。龙菱看着心疼，还带着些恨意，牙齿咬住下唇，没人在乎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净齐徒儿，若是你来判，你以为如何？”冉泊子冷不丁问起龙菱的意见，让围观的众人吃了一惊，他们把视线汇聚到这个瘦弱冷艳而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徒儿什么都不懂，又有过在身，怎敢狂妄逾越？”净齐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不打紧。你只管按照心中所想直说来。”

龙菱听了，也就不客气了：“徒儿认为伽持尊者不应受此大刑。”

“那么，她该受何处罚？”

“至多，逐出师门吧。”

“没关系，照你的想法说。”冉泊子鼓励道。

像是被蛊惑一样，龙菱豁出去了：“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没什么，不就是到了集圣园吗，到底有什么大不韪的？在我看来，这里就是一个广场，一些房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教规第一条也说了，魄惹教乃天下众生之教，为度众生而生。既是众生之教，众生就都可以获得慈悲。从理论上说，众生皆可来此圣地讨教解脱之法。众生尚可受此恩泽，本教教徒为什么就不能随意来去，这不是众生之教？不是教徒之教么？”

龙菱说着说着说多了，待到反问句结束，她停住了话头，也是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众人听了，大多感到惊讶，并感到愤怒，她可是把矛头对准了希望严惩这三人的围观者们。

“好！说得好！”围观人群里不知说喝了一声。而后，又从不同的角落传出喝彩声。三三两两的叫好声，把众人给叫懵了。

待场面恢复安静，冉泊子说：“净齐说得似乎也在理。不知徒儿们还有什么其他意见？”

“全凭师父定夺！”

“这却是给老朽出了一个难题啊。我一介南土外教行者，来此东土，说是传教，也是吸收东土文化之营养。按理说，应是我按照此地的风物之品格才调整做法，怎么能都让我来定夺呢，还是按东胜神洲的传统来得好。我曾行脚至许多地方，都听人说东胜神洲待人的主要品格是‘和气’。综观本教平日做法，或是过于刚直了。我看，就从今天开始，由这件事发端，教众有过，劝改为主为要，惩处为次为辅。”

一个曾喝彩过的教徒在喊：“过刚滋邪，怀柔培善也!”

龙菱听出冉泊子是支持她的，这个喊声也对她无敌意，但她并不理睬，话说开了，就想一抒胸中块垒。她直言不讳地说：“说是有关刚柔做法，倒不如说是从未按教规行事。在场者可以千计，真正记得教规的有多少人？真正遵循本教立教宗旨的恐怕更是寥寥无几吧？”

冉泊子说上述话，亦是委婉之言。他来东土，为了弘法、吸收尽量多的教徒，在许多方面进行了调整和妥协。东土人讲等级，就设立本教圣地。东土人好严刑，就收紧治教方略。东土人爱浮夸，就多传授华而不实的法术。诸如此类。冉泊子对东土的一些习惯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奈何入乡随俗被奉为铁律，他也常常感到无可奈何，如今这个小字辈的徒弟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虽有胸中通气之感，却也让他生了几分警觉。他观察不远处的龙菱，身形单薄柔弱，却透着一股硬邦邦的犟气，眼神流露出轻蔑，头上似有反骨，这让他吃了一惊，没想到教中弟子竟是卧虎藏龙。

冉泊子不动神色，略为点头，简单总结了：“净齐所言极是。梵善，今后一年，本教重点学习贯彻教规，由你全权负责。”那梵字辈童男领命。冉泊子继续说：“这些房舍场地本就应由我们所有教徒共同使用，不应存特权，今后就不可再以此为罪了，可有人有异议？”

无人说话。即使默许。

“然，此次三人的行为，在先前没有与大家做过约定，全部免除想必不能服众。梵织，着你再行斟酌，一日内回禀我。切记，所施之罚要能服众，更要恰当。”

梵织准备领命，橘蜜抢先禀告：“师父明裁。此次圣地既未解禁，则除籍离场仍是必受的。”

“伽持这么说了，梵织有何建议？”

“回禀师尊，可逐出师门、驱离道场而无其他附加刑罚。”

“徒儿拜谢。”

橘蜜拜谢师父和师姐，把最外层的法衣脱下，恭敬地折好，递还给梵织。然后，走到沛提和龙菱面前，各深深鞠一躬。转身走出院门，回斋房整理去了。

而后，沛提也坚持受罚除籍离开魄惹教。梵织原本不许，沛提过于坚持，拗不过，也放他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显然没有什么预计的精彩情节发生了，围观的人兴致低落，又因被教主不点名地批评过，大多情绪不佳。所有人中，情绪最不佳的恐怕是龙菱了。她莫名地觉得孤独。透过泪水，望着沛提离去的背影，心中在大喊，却喊不出一个字。她没资格。他爱的男人为了他爱的女人轻易地离教了，或许他之后能陪伽持继续修行。那么，她龙菱呢？

她在这个黑暗的道场也待了百年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修为上没有大进，朋友也没有躲起来，每天干着不起眼的工作，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令她快乐的。教中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的，就只有沛提一人，这个她入教以来第一个跟他搭话的男人，最照顾她，也是和她交往、交集最对的男人，现在也走了。他只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安慰和拥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间唯一一个似亲人般的存在也消失了。

龙菱再也忍不住，所有的软弱顷刻之间迸发出来，她一个人低着头，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睛哭了起来，从无声到低声，从啜泣、抽泣，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周围人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惊了，这一次轮到他们莫名其妙了。

待龙菱稍微平静一些，梵织前来安慰她。

龙菱摇摇头，说：“我要离开这里。”

最终，她的要求得到了应允。或许，这个“惩罚”对她而言，更是一种解脱。

对于这件事以及三人的同时离教，冉泊子没有再做评判。他最后吩咐梵善，将三人的三件法衣收起，在集圣园牌坊后一丈地，建一座法塔，置三件法衣于其中。望教中徒众每视此法衣宝塔，提醒自己如何行事，也要记得，未来，魄惹教是个崭新的魄惹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