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剑指人间
犬毕嚣经过上古树仙身旁，隔着隧道壁，他能清楚地看到受伤树仙脸上流淌的幽绿色眼泪，隐约还能听到倒下古树的呻吟和咒骂。犬毕嚣心下不忍，却无济于事，也就冷着脸走了。
北天门附近一片狼藉，乌云集结，哀嚎遍地，且又中空洞穿，这哪是仙界胜境，妖魔窝庭也不过尔尔。犬毕嚣凌空向前，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也能就背后的这片乱象看得一清二楚，他想，这个藏有天界机密的地方，或许不久后就会成为引发天界乱事的祸源。
……
之后，一行四人在右丞府机要室查阅了卷宗，敲定了复核调研的大致方向，左丞奚伯吉从行政执行长的高度对复核的步骤进行了规制，硬是将左丞府在复核过程中的地位提升到仅次于法府部的位置。他这么做，无疑表明了要把水、火两君置于死地的决心。只不过，拿得下拿不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其余三人相视一笑，他们已习惯了这位左丞大人大包大揽的作风。
表示没有异议后，三人别过。犬毕嚣独自坐在机要室的柳藤椅上冥思了一会，命人去法府部贵宾堂请北方天特使毕乌宿来府。
话说法府部那边，毕乌宿在下榻的贵宾园内外漫步了几圈。
法府部所在的这个北极山上，其他都好，就是人待久了，总感觉有些冷森森。安排毕乌宿下榻的法府部工作人员幽默地解释说，这是因为本部门掌管宇宙之法，太过高冷，感觉冷森森是正常的，这就是本部门的气质。对此，毕乌宿全当是听个笑话。
毕乌宿逛了一会，越发觉得这个地方比天庭行宫都要好出太多。放眼望，庭院外，竹、枫、樱、杉、松，层叠辉映；驻目探，庭院内，芭蕉、银杏、雪莲、玉龙蕨、星叶草，团团丛丛。这里北极山上就像被施了天气仙术，各种植物都长得热烈，正值盛时。植物的布置配上整齐素雅的宿舍，把贵宾园框在了如画的天地大框中。毕乌宿暗叹：法府部用紫微门的旧场地，算起来一点也不憋屈啊。
法府部是新立的大部，由于筹备到运作时间极短，需要办公、饮食、住宿等许多现成的功能分区，为了方便，昊皇命法府部整体搬迁到北极宫旧址，修葺整理了一番，就挂牌运作了。
北极宫原是辅政大臣紫微星君黎录主持的紫微门道场所在，整体环境清幽洁净，法府部长荣平刚踏入北极宫门时就说过，紫微星君真仙中圣人也，品位竟能如此卓越。不知是出于崇敬，还是惮于新部初立不可锋芒太露，荣平通命法府部上下，只在原北极宫山门外三百丈处再修一道大门，挂上法府部牌匾，对于北极宫内所有建筑，全数保留，只换牌不拆除。
毕乌宿站在原是紫微门弟子宿舍的贵宾园里，园中只有他一个客人住宿，静得很。他望着东南角二楼厢房外的一根门梁上挂着的风铃，那是一串红白相间的风铃，红的很红，白的很白，它轻轻摇晃着，铃声时断时续。毕乌宿并未感到有一丝丝风，风铃却是兀自摇晃发声，就像这个北极山和北极宫一般遗世而独立。或许那个位置不一样吧。东南好风，我心悠吟。
“东南好风，我心悠吟……”这几个字打在他的脑中，然后，他不自禁地哼了起来，“星辰好梦，良人远行。琴瑟好音，美事将近……”
这首《美事近》原是昆仑虚附近的凡人部落中吟唱的歌谣，唱起来一点也不俗气。相反，词语隐忍内敛，带着些许忧伤意味，以及单纯的希望，让吟唱者在平静中感到丝丝温暖，与这周遭素净的环境实在是很相配，毕乌宿忽然怀疑这首歌谣是原紫微门的人创作的。这种想法没有理由，是一种直觉，一种不可言说的秘示。
“敢问上仙可是北方天特使毕上仙？”右丞府的传话使赶到贵宾园时，毕乌宿还在出神。那传话使也是个谨慎的主儿，他先是在侧方远远看清对方的容貌了，与手中铭像镜中的人物形象做了细细对比，确认正面背面侧面都是同一个人后才大声请示。
毕乌宿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在朝堂上，散朝准备退出时被右丞府的一个副职拦下说晚些时候请他到右丞府与右丞共进晚餐。当时，身着布衣的右丞还远远地向他拱了拱手。毕乌宿是个自矜的人，不爱呼朋唤友，可一再拒绝堂堂右丞似乎不太好，也就答应了。早些时候，刚下榻法府部的北极宫贵宾园，还等得有些无聊，这会儿，被环境、气氛、歌谣给拖进了精神的隐秘空间里，竟是完全忘了还有这茬事了。
“时间就此停止了多好，也不需要再去谈梦想，也不用再去劳心费力。”毕乌宿这么对自己说着。嘴上却是应承着随右丞府的人走。
转身时，余光瞥到了风铃后、屋檐的风口处，挂着“子洛”字样的名牌，那间厢房的门上似乎也贴着一个特别的框，像是天庭封锁物件时用的材料，看样子像个绝密的处所，怎么会设置在宾客住所附近……
毕乌宿的念头一闪而过。
右丞府的传话使小心翼翼询问：“上仙是否要换套衣服，小仙可以在此候你。”
“不用。直接去吧。”
传话使眼见心细，看到了毕乌宿身后修补过的痕迹，左思右想，还是要提醒一句。传话使把该说的说到了，其他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当然不知道，右丞会和小小的北方天门下弟子有过照面。
至于毕乌宿，换做之前，听到类似的话又要心绪百结，怀疑说话者是不是在嘲讽他了，像之前在灵霄殿被众仙官注视他就认为他被鄙视了，浑身不自在。现在，他心态平和，又有昨日露宿天阶之事，他相信右丞是有不同凡响之人。
……
到达位于七重天的右丞府后，传话使者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换成一个书童样儿的道童带他进去。同时担任将领的右丞犬毕嚣上仙，府上的人个个文质彬彬又一丝不苟的模样，却是让毕乌宿颇为意外。
右丞府与天界的一般建筑在外形上无甚差别，因为是统一修建的，主要还是看建筑内的布置。进到大门内，一片青灰，植物稀疏，装修也很简单，与北极宫的素净相比，又是另一番味道。及至在知事厅中见到坐在扑通藤椅上的右丞，毕乌宿暗暗相信右丞是个清正质朴的有德上仙。
“毕兄弟来了啊。”犬毕嚣起身迎接，请毕乌宿坐于左侧上客位。
“不敢高攀右丞上仙。”毕乌宿谦让。
犬毕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哪里的话，你我名字中都有个‘毕’字，当然有缘、可称兄弟。”
毕乌宿不好过度推却，只好谢过。
“来一趟天庭，累到了？”犬毕嚣带着笑意问。
毕乌宿回答说还好。他注意到在他对面的墙边，是排开一溜的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兵器，其中一些还是稀有种类。
“毕兄弟喜欢什么兵器？”犬毕嚣注意到他的目光，转移了话题。
“回犬右丞，小仙我喜欢剑。”
“好。喜欢剑好。”
说罢，犬毕嚣一伸手，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离了兵器架横飞而来，被犬毕嚣牢牢抓在手里。
“剑乃兵中君子，御剑者，达，可御天下苍穹。那么，请问毕兄弟，若给你一把破旧立新之剑，三界十二道内，最该把剑指向何处？”
犬毕嚣直截了当就来出题了，毕乌宿本是好胜之人，马上回答说：“依我愚见，天界?”
犬毕嚣摇头。
天界人员复杂，真要改起来，当真是盘根错节，无从下手。毕乌宿在这点上其实是赞同犬毕嚣的。那么该是哪里，他想到了魄惹教，便猜：“那，冥界？”
犬毕嚣还是摇头。
“还请右丞指教。”
犬毕嚣握着剑站了起来，走下身前的三级台阶，把剑一点，指向前下方，一字一顿道：“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