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里忽闻寒光起
杜尚一进门，就控制住了整个赌场的局势，在他犀利的眼神扫视下，先前还满腔亢奋的赌民们都静了下来。
他的语气虽然客气，但魁梧的体型和桀骜的眼神，却充满了震慑力，很多常来赌坊的赌民这时候才想起，这位八方赌坊的东家，同时还是整个城西一带最大的帮会头子。
不过场中却仍有一人，对杜尚的气势视若无睹，反倒是优哉游哉的玩弄着手中的筹码，直到杜尚的视线再次投注到他身上，才悠悠的说到：“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八方赌场的手眼，有限的很呐。”
杜尚愣了一下，旁边有一人赶快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杜尚眼神变得飞快，冲着对面的少年拱拱手道：“原来是礼部右侍郎家的顾二公子，得罪了，不知二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少年咧嘴轻笑，很是有趣的反问：“来到赌场，你说所为何事？”
杜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鹜，脸上却仿佛绽开了一朵菊花：“二公子言笑了，据闻二公子赌术精湛，赢遍城南无敌手，今日移驾城西，莫不是嫌城南已经没有了对手，高手寂寞？”
“哈哈。”少年大笑两声：“有趣，你这个马屁拍得实在有趣，我喜欢。”
杜尚黝黑的脸庞滑过一丝尴尬，急忙抱拳掩饰到：“若是二公子实在无聊，八方赌场愿奉上纹银百两，请二公子移驾春风楼，与花魁杜纤纤把酒言欢，不知可否？”
“怎么，怕我赢钱？”少年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小本生意，人微利薄。”杜尚倒也光棍，丝毫不顾脸面的默认了：“还请二公子手下留情。”
“呵呵。”少年却似乎不愿轻易放手，望着头顶的横梁笑到：“一出手就是百两纹银的小本生意，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杜尚眼皮跳了跳，急忙打断他道：“都是江湖朋友们给个面子，赏口饭吃，顾二公子大人大量，想来不会与我们这般升斗小民一般见识，对吧？”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估计是感觉被他拿话套住了，不过他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淡然，负手道：“要让我走其实也不难，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马上就走。”
杜尚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不置可否的问到：“二公子有何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少年双手负在身后，胸有成竹的说到：“让你们东家出来见见我。”
杜尚脸色一滞，眼中闪过几丝莫名的神采，竭力掩饰到：“二公子言笑了，小人早已经在这里多时，此言又是何意？”
“行了。”少年摇摇头道：“你也别打马虎眼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我都很清楚，告诉你东家，明天午时城南琵琶林见，如果他不来，我就每天都来光顾一遍八方赌坊。”
话音落下，少年甩手便走，那杜尚站在身后一直目送他走出大门，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少年刚走出赌坊大门，周围的人群中便闪出几个同样年纪的少年，个个做游侠儿打扮，神情雀跃，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到：
“哥哥，怎么样，闹上了吗？”
“哥哥，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人都找齐了。”
少年苦恼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别说了，没闹成，那个主事的看来很会说话，没让我找到机会。不过我约了姓蔡的明天中午琵琶林见，放心吧，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让兄弟们战个痛快！”
众人脸上浮现出几缕失望的神色，不过仍然难掩兴奋：“如此也好，在城外打架，不用担心引来官兵，到时候也可以打个痛快！”
“正是正是！”一众少年随之起哄，而后有人招呼到：“既然推到了明日，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喝几杯吧，等晚上回去养足精神，明天好好教训一下那狗日的蔡继勇。”
“极是极是。”剩下的人一齐欢呼道：“我等一起去太阁楼，为明日一战把酒助兴，等到明日午时，定要让蔡继勇那个采花贼知晓我们金陵侠少的威风！”
“走！”少年也不废话，振臂一呼，顿时从者如云，街边的行人中三三两两走出不少同做游侠儿打扮的少年，欢呼着加入了队伍。
待到酒过正酣，已是满天星斗，一群少年高歌胡啸着从太阁楼上下来，拱手作别，那唤作顾正阳的顾家二公子也打着酒嗝，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中走去。
回到顾府，已是夜深人静，顾二公子醉眼朦胧，连门都懒得敲，直接翻墙爬进了院子，墙根下原本蹲着一条看门犬，听到动静，警觉的竖起了耳朵，然而当目光扫到那熟悉的身影时，顿时兴奋起来，吐着舌头急匆匆的蹿了过去，围在那人影腿边不住的摇尾示好，顾二公子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只鸡腿，塞到它口中，嘴里同时调笑到：“真是没白疼你，知道别吵醒了其他人。”
逗弄一阵看门犬后，顾二公子酒意上涌，顿感似有不支，急忙摸索着往卧室走去，踉踉跄跄间，走进自家小院，却看到月光下有一人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点着蜡烛，意态闲散地阅读着手中一卷书册。
看到顾二公子进来，那人急忙放下手中书，上前来扶住他，口中招呼到：“二哥，怎么又喝成这样才回来？”
顾二公子嘿嘿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问到：“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那人却是先前和他一起上街，后来先行回家的顾家三公子，兄弟两人一人叫做顾正阳，一人叫做顾正宗，乃是一胞双生，感情非常好。
顾正宗扶着醉醺醺的二哥坐到石凳上，将桌上几个碗碟推到他面前，柔声说到：“吃吧，是衣裳专门给你留的，她说你老是空着肚子喝酒，这样对身体不好。”
顾正阳一一揭开碗盖，阵阵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他夸张的赞赏到：“哇，真是好香，老三啊，等衣裳嫁过来，你可有福了，二哥简直羡慕死你了。”
顾正宗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没有搭腔，只是静静的这么坐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往肚子里塞着食物。
好一顿胡吃海塞之后，顾正阳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皮，他这时才觉得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了一点，看着顾正宗一眨不眨的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诧异，好奇的问到：“老三，你这是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顾正宗嘴角牵出一道弧线，用他干净而好听的声音说到：“二哥，你知道吗，我其实好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听亲兄弟这么说，顾正阳即使以不拘小节闻名，也依然感到有些羞涩，挠挠后脑勺道：“我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打架，连爹爹都骂我是畜生，你怎么会羡慕起我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顾正宗眼神轻轻飘过他的脸颊，投到了烛火照不到的深处：“我是羡慕你和衣裳……的感情。”
“吓！”顾正阳差点儿跳了起来，急忙分辩到：“老三，你可别说胡话，衣裳马上就要做你的新娘了，你干嘛把我和她扯到一块儿去？”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顾正宗淡淡的笑了笑，镇定的说到：“二哥，我知道你和衣裳都是好人，你们……不会那样的。我只是很羡慕你，衣裳在你面前很放得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话都可以说，可是在我面前的时候，她总是显得……很拘谨，就好像我们中间隔了一点儿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在面对我的时候也像面对你那样，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正阳的脸色平静下来，眼中的醉意也消褪了大半，他歪着头想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拍拍顾正宗的肩膀道：“老三，你想的太多了，我觉得衣裳之所以这么对你，正是因为她在意你，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你面前，你看，她面对我的时候就没那么多顾虑，跟小时候一样疯疯癫癫的，这正好说明了她不在乎我的看法嘛！”
“呵呵。”顾正宗听了他的解释，失声轻笑，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说明了他对这样的解释……并不完全相信。
一只飞蛾扑到了昏黄的烛火上，火光顿时一阵摇曳，在顾正宗淡淡的笑容过后，两兄弟之间罕见的沉默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光似乎已经在秋风的压迫下变成了一颗微小的黄豆，顾正宗突然开口了，那声音如梦似幻，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感伤。
“无论如何，二哥，谢谢你。”
顾正阳脸上露出几丝一闪即逝的落寞，强笑道：“谢我什么？”
顾正宗低下头，把俊俏的脸庞掩没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下，又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回答到：“谢谢你把衣裳……让给我，如果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的。”
顾正阳十指微动，顿了一顿，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微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和衣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看你比我更像喝多了的样子，该不会你今天去酒窖偷酒喝了吧？”
顾正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他的调笑，自顾自的说到：“二哥，其实，我也想过让衣裳自己来选，可是我做不到，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会觉得连活着都没什么意义。二哥，就当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还你！”
“你这个混小子！”顾正阳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用手臂箍着他的脖子道：“一世人，两兄弟，说什么欠不欠的？你喜欢衣裳，衣裳也喜欢你，二哥以后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咱们谁也不欠谁，明白吗？”
顾正宗眼里噙住了几滴泪水，咬着牙不说话。顾正阳又使劲摇了摇他的头，在他耳边凶狠的喝问到：“明白了没有？”
顾正宗这才破涕为笑，一边落泪一边笑到：“明白了！”
顾正阳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揉揉他的脑袋道：“明白了就要好好对衣裳，等过些日子成了婚，你就要肩负着照顾这一大家子人的责任了，以后你也就不再是孩子了，明白吗？”
“明白了。”顾正宗用力的点点头，揉揉通红的双眼笑到：“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是吗？”顾正阳脸上浮现出揶揄的笑容，冷不防伸手掏了一下他下面，邪笑到：“什么时候的事，衣裳知不知道？我明儿就去问问她，看她怎么说！”
“二哥！”顾正宗尴尬的护住下体，又羞又急的驳到：“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在衣裳面前去乱说！”
“哈哈哈哈！”顾正阳得意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顾府，顿时惊起周围一片犬吠，两兄弟一看事情闹大了，急忙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熄灭烛火悄悄的溜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