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风卷地又黄昏
当吴焕隆与袁狄在为北梁军队有可能的阴谋而煞费思量的时候,另外一支几乎被遗忘的军队同样在泥泞中艰难的前行。
渡过江北后,蔡继知按照先前的计划留给了顾正武两千兵马,然后自己率领主力前往南阳抢功,当他被困在南阳城外的同时,顾正武也正为手里少的可怜的兵力发愁。
信阳是沂州的州府,虽然沂州由于地形的缘故,向来不是南陈与北梁方面交战的重地,但这里毗邻长江,拥有的北梁驻军同样不在少数。
按照吴焕隆与袁狄的计划,原本是准备利用均州的七千兵马,作为侧翼牵扯沂州的北梁军,做出一副随时有可能进袭的姿势,让沂州府的梁军投鼠忌器,却没想到蔡继知贪功心切,根本没在沂州露面,只留了两千人马给顾正武装装样子,自己却一头撞进了南阳府守军的包围圈。
两千人马,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可是要面对整整一个州府的驻军,那就完全不够看了。顾正武握着这支堪称尴尬的兵马,一时间进也难,退也难,无奈之下,他只得采取了昼伏夜出的方式,避开沂州府内所有稍微大一点儿的城镇,如流匪一般悄悄的往信阳城摸去。
他深知想靠手里这点儿兵力攻下信阳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无论是吴焕隆还是蔡继知,留给他的任务都是牵制敌军,他只要让这支军队在信阳城下露一面,就算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这个要求听起来很简单,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顾正武领兵多年,深知两千兵力与七千兵力的差距,若是他手里有七千人马,他完全不用像如今这般躲躲藏藏,只要把大军沿途开过去,那些兵微将寡的小城小镇必然会望风而逃,又或是闭门死守,很快就能吸引信阳城方面的注意,而他若是敢带着两千兵马在大路上大摇大摆的前行,保准都不用惊动信阳城,光是那些城镇的守军就敢出来跟他决一死战。
别看只差了五千人,两者造成的影响力和效果却是天差地别的。
带着这样郁闷的心情,顾正武领着他那两千手下,一直在深山密林里打转,不到夜晚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敢出现在大路边上,每次赶路,都尽可能的绕着荒无人烟的郊外行军,一但碰到任何行人,都不得不采取灭口的手段,如此一路行来,不但耗时颇多,跟大部队的消息沟通也异常困难。
以至于当顾正武的军队即将抵达信阳城下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蔡继知那边已经出了事。
蔡继知并没有为自己被困的事情烦恼,他很清楚,吴焕隆和袁狄不敢不来救他,而且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贪功心切误了大事,他始终坚定的认为是吴焕隆和袁狄拖延军机,以至于没能牵制住南阳守军的主力,给他留下偷袭的空间,所以他坐在山头的时候,考虑的并不是如何从北梁人的围困中突围,而是等到大军前来解围之后,他该如何问责吴焕隆与袁狄两人的拖沓。
比他更加烦恼的,反而是两位领军的统帅,吴焕隆与袁狄。
两人都是久与北梁打交道的宿将,从渡江后北梁军队微弱的抵抗,已经让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而当南阳守军对蔡继知围而不打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肯定北梁人另有计划。
可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蔡继知是当朝太傅蔡循的儿子,两人不可能不去救他,再说了,渡过江北之后,如果一仗都不打,又原路退回去,那两人的仕途也就基本做到头了,甚至还有可能被抓起来问罪。
于是两人商量了好长时间后,终于狠狠心咬了咬牙,决定加快大军的行军速度,争取尽快赶到南阳城下,为蔡继知解围。
不过两人终究留了个心眼,十五万大军被他们一分为二,两人亲自率领十二万大军前往南阳,另外三万人马则由袁狄的副帅麻宗道统领,留在原地为大军殿后。
这是两人能想出来的最稳妥的方案,在他们看来,北梁方面兵力有限,纵使耍任何阴谋诡计,也不可能一举将十二万大军一举击溃,到时候手上握着三万预备兵力,无论如何也有一搏的机会。
就这样匆匆分兵之后,吴焕隆与袁狄两人带着主力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南阳,比起先前的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来说,两人这一次可称得上行军神速,仅仅用了一天的功夫就赶到了南阳城下。
可南阳城的北梁守军又做出了让人意外的举动,看到南陈主力部队大举攻来,他们派出的围困蔡继知的军队不但没有撤回城内,反而倚靠城墙布下了阵势,五六万兵马尽皆出城,大有与南陈大军在城下一决生死的架势。
十二万对六万,怎么看都是兵力悬殊,可吴焕隆与袁狄却反而更加拿捏不定,救出蔡继知以后,两人没有就势攻城,反而谨慎的在南阳城外与北梁人对望扎下了营盘。
蔡继知对两人的举动大为不满,冲到营帐里当面指责吴焕隆“何故畏首不前”?吴焕隆答曰:“必有埋伏,宜谨慎行事。”蔡继知根本不愿相信,心想吴焕隆定是看到自己带兵前来,怕他抢了功劳,所以在想着什么阴谋诡计把自己支开,于是他回到营中与师爷一商量,决定趁夜突袭北梁大营,只要北梁军队的营寨一乱,后面的十二万大军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他就有机会浑水摸鱼,趁机第一个攻入南阳城中了。
想到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功勋,蔡继知激动的浑身发抖,当夜子时时分,他装备整齐,带着手下的军队狂呼乱啸着冲进了北梁人的营寨,谁曾想北梁人的守卫竟然时分松懈,他只用不到区区的五千兵马,不但一举突进了北梁人的营盘,还直接杀到了对方的中军大帐,一通放火,顿时烧的北梁守军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吴焕隆与袁狄此时原本正在大帐中商量如何应对北梁人有可能使出的阴谋,不曾想外边突然传来惊天的喊杀声,两人同时大惊,急忙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北梁人的伏兵出来了?”
却听到手下张口结舌的回答到:“不是,是我们的人杀进了敌军的中军大帐,现在梁人溃不成军,正在四散逃亡。”
吴焕隆和袁狄惊呆了,两人针对北梁人可能做出的阴谋猜测了整整好几天,却没想到北梁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只用一次夜袭就崩了盘!
唯一的一个问题:是谁敢在没有接到军令的情况下,私自袭营?
这个问题对两人来说并不难猜测,整支大军中,敢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我行我素,浑然不惧怕军法行事的,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傅的大公子蔡继知。
两人对蔡继知不守军令的行为咬牙切齿,却又因为对方打了胜仗而无可奈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光是他凭借着五千人马攻下了北梁人六万守军的营寨这一点,他就已经犹如赢得了一张护身符,再加上他老子在朝中的地位,这一次,这位行事嚣张的大公子,恐怕即将平步青云了。
心思在一眨眼间转了好几圈,两人的嘴里却没有闲着,既然蔡继知已经攻破了梁军的营盘,那两人也就顾不得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了,赶紧调动大军随蔡继知一起袭营,五千兵马折腾得再厉害也不可能让北梁人的军心彻底瓦解,只有加上了这十二万大军,才能让梁军真正的感受到绝望。
果然,当黑暗中无数的****乌鸦一般冲出营寨之后,北梁的军营中传来了无数换乱的惊呼,接着那些原本还在抵抗的梁军瞬间转身边跑,跑得稍微慢一些的,便成了****的刀下之鬼,跑得快的那些,也根本不敢进城,直接贴着南阳城的墙壁耿儿一溜烟跑向了不知何方。
北梁的军营被攻破之后,蔡继知杀得正是兴起,他看了眼身后黑压压涌上来的陈兵,不觉心里一阵得意,对身边的将士高喊到:“与我一同杀进城去,今晚咱们就在南阳城里大半庆功宴!”
众将士不知他与吴焕隆袁狄二人间的勾心斗角,只知道这位太傅公子确实了得,竟然只用了五千兵马就攻破了梁人的大营,于是在他的怂恿下顿感热血沸腾,高举着双臂跟他一起欢呼到:“杀进南阳城,大办庆功宴!杀进南阳城,大办庆功宴!”
这欢呼声在黑夜中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一眨眼间遍地都是****在振臂高呼,这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让后边敢来的吴焕隆与袁狄二人脸色铁青,两人相视一眼,吴焕隆略带担忧的问到:“梁军败得如此干脆,会不会有诈?”
袁狄苦笑到:“必定是有问题,可是局势已经不由你我控制,且进了城再说吧。”
是也,经过一番算不得艰辛的攻城战,****竟然一举攻进了南阳城内,奠定了南渡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局!
进城后的蔡继知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当着吴焕隆与袁狄两人的面就开始指示书记官填写捷报,在他的口中,襄阳城的十五万大军完全成了背景,之所以能攻下南阳城,全亏他蔡大公子指挥有方,奋勇拼杀,仅仅用了不到五千兵马,就将北梁大军打的落花流水。
吴焕隆甚是不忿,想要冲上去找他理论,却被袁狄一把拉住,袁狄久经战阵,对这种事情熟门熟路,悄悄在他耳边说到:“且随他去罢,抢了多大的功劳,就要担多大的责任,万一出了问题,也有人帮我们扛着。”
吴焕隆沉思片刻,觉得袁狄果然看得更加深远,于是也不再和他啰嗦,默认了蔡继知疯狂揽功的行为。
然而蔡继知万万没有想到,当他在南阳城里大肆庆功,自觉目空一切的时候,原本留在后面的三万大军,却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自吴焕隆和袁狄领军去后,麻宗道率领剩下的三万大军一直驻扎在河阳镇,这座小镇位于长江与南阳城的中间,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地势,麻宗道肩负重任,不敢马虎,一直在全力加固这座重镇的防御,以应对梁军有可能使出的阴招。
然而忙活了一天一夜,前方突然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经攻下南阳城,这次渡江北伐的战役大获成功,麻宗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座五六万人据守的坚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拿下?
他怀疑是传令兵传错了消息,于是派人出去再探,哪料到派出去的人没有探到南阳城的消息,却给他带回来另一个更惊人的信息:有一支超过五万人的梁军,正沿着江畔逆流而上,往****渡江的船只聚集地而去。
麻宗道只在一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寒流穿过了自己的脊梁,他不知道这五万梁军是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可他知道,若是被他们毁掉了渡江的船只,这十五万北伐的****,一个都回不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