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忽如晴天霹雳降
“我的部队里有奸细！”蔡继知此言一出，整个朝堂立刻轰一声乱成了一锅粥。
知道情况的，很清楚他下一步将要牵出谁，而不知道的，这几天也已经多少有些耳闻，虽然心里不相信，可也想看看他到底能拿出些什么依据。
唯有一人，却最是愤慨，猛地站出来指着蔡继知怒骂到：“黄口小儿，你敢污蔑我儿的清名？”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家三兄弟的老父，当朝礼部右侍郎顾铭义。
蔡继知看了顾铭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寒光，不过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胸有成竹的说到：“是不是诬蔑，我们等会儿就知道了，我有证人，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把他唤进来任由你们盘问。”
“那好，你把他叫进来！”蔡继知表现得越从容，顾铭义心头的怒火便越盛，胸膛不停地在剧烈起伏，显然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愤怒。
而蔡继知并没有因为他的怒视有丝毫不适，嘴角微微一翘，对着大殿门口高声喊到：“进来吧。”
旋即有一人低着头匆匆走进了大殿，此人一身戎装打扮，年约三十五六，颌下留着一些唏嘘的胡渣，看上去很普通，唯有那布满老茧的虎口，证明他拥有不短的军旅生涯。
此人正是顾正武的偏将，那日里争着和他进城去放火的那一个，恐怕顾正武死也不会想到，这人竟然也会被蔡继知父子收买，成为指证他的人证。
那偏将进了金銮殿后，身体明显有一种紧张的感觉，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小心翼翼的冲周围鞠了一圈躬，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到：“小人，小人穆建良，见过诸位大人。”
顾铭义一双填满怒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一俟他行完大礼，立刻上前一步质问他到：“你就是蔡都御使找来的人证？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说我儿顾正武叛国投敌，你可有真凭实据？”
穆建良被他的气势吓的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蔡继知，等到蔡继知微微额首向他示意，这才鼓起了勇气，对顾铭义拱拱手到：“小人乃是顾中郎的副将，一直追随在顾中郎左右，小人之所以断定顾中郎是奸细，自然是有原因的。”
“你说！”顾铭义眼中寒光暴涨，又逼近了一步。
那穆建良终究是一名武将，胆气还是有的，这次却没有后退，而是扬起头回应到：“此事要从大军渡江开始说起。那日我军接到命令，整个均州驻军共七千人，布置在主力大军的右翼，以作策应。可渡江之后，军中突然传出流言，说是主力大军在途中遭受敌人顽强阻击，寸步难进，三天还没能打到南阳城下，蔡大……蔡都御使便召集众将商讨对策，这时顾中郎提议说梁军既然在半途伏击我主力大军，那南阳城一定很空虚，只要我们从侧翼偷袭南阳城，一定会手到擒来。蔡都御使相信了顾中郎的话，便留下两千人马，亲自带领五千军队前去偷袭南阳城，谁知道到了南阳城下，才发现敌军早有准备，五千兄弟被困在城外的山头上，危在旦夕，要不是中军发力，立刻敢来营救，恐怕，恐怕……”
顾铭义听完他的话，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住了，幸好大殿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熟知军事，很快提出了疑问：“大军行进，相互之间必有通信来往，光凭几句流言，你们就确定中军遇到了阻碍？再说了，就算真的如你所说，顾中郎当时的判断也是很正常的，他只是对主帅提出建议，最后做决定的也不是他，为什么你们很肯定的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提出这个问题的正是兵部右侍郎林维宗，此人虽然和顾铭义不同路，可此时两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暂且可以算作是盟友。他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洗清顾正武的污名，而是纯粹的想把责任推给蔡继知来承担。
遇到个懂行的人，穆建良便有些慌乱了，他装作不经意地又瞟了蔡继知一眼，发现蔡继知重重的朝他点了点头，这才勉强咽了一口口水道：“其实，其实我们当时也没有这么想过，只是后来，后来分兵以后，顾中郎的表现却很奇怪，他一直带着我们翻山越岭，专走小路，而且昼伏夜出，说是潜伏到信阳城下，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那时我们也没有多想，只是按照军令行事，直到后来，后来听说陆人王带着十万人马从沂州穿过，偷袭了中军的后路，我那时才有点儿疑惑，如果我们不走小路，说不定就正好和陆人王的大军撞上，这样也许我们就能提前向主力大军预警，也不至于，也不至于造成如此惨败……”
他这番话说的大多都是实情，因此别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听了他的这番言论，不少朝臣都暗自点了点头，尽管他还是没有明说顾正武就是叛徒，可他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很招人怀疑的。
就连顾铭义，也没有了先前的理直气壮，眼里闪烁起了未知的光芒。
然而这番虚虚实实的话语能骗到其他人，却骗不过林维宗，林维宗出身军旅，对军事比这里所有的文臣加起来都更加明白，他盯着穆建良略显慌乱的眼神，冷冷的笑着反问到：“照你这么说，顾中郎带着你们专走小路，目的就是为了避开陆人王的大军，免得你们提前向我军的主力报信喽？那我且问你，如果换做是你，带领区区两千人马在敌人的地盘上行动，你会走大路还是小路？你自己摸着良心回答！”
穆建良咬咬下嘴唇，心虚的回到：“小路。”
“哼！”林维宗摊开双手道：“那你凭什么说顾中郎是奸细？”
穆建良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在林维宗和众多朝臣的眼光逼视下，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口也跳得很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原本还站在一旁洋洋得意的蔡继知看到了他的表情，立刻暗呼了一声糟糕，连忙出声替他接过了问责：“他之所以确定顾正武叛国，是因为顾正武想要把他们全都诱进沁阳城去，借口烧毁粮草，把两千将士全都杀掉！”
“不错，不错！”听他这么一说，穆建良立刻想起了两人之前商定好的口吻，迅速反应过来，急忙替自己辩解到：“顾中郎后来把我们带到了沁阳城下，说是要烧掉梁人的粮草，替大军解围，可我们冲击沁阳城的时候，损失惨重，事后也没听说敌人有什么损失，而且自此以后顾中郎就失去了消息，我怀疑，他肯定已经投入了梁人的旗下……”
“你怀疑？”林维宗原本还想耐心听他讲下去，可突然发现周围的朝臣眼神都变了，那是一种渐渐要开始相信穆建良的表情，他不敢再任由穆建良发挥，急忙打断了他，用强硬的语气讥笑到：“就因为你怀疑，所以就定了顾中郎的罪？万一顾中郎是在城里英勇殉国了呢？再说了，若不是顾中郎奋不顾身烧了敌人的粮草，那七万大军如何能够脱困？你们又如何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江南？穆副将，这里可不是街口菜市，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穆建良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额头的汗珠终于滴落下来，偷偷瞄了一眼林维宗，被他凌厉的眼神震得浑身一抖，急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和他对视。
但大殿中此时还有一个蔡继知，他不可能任由林维宗把穆建良逼到绝境，于是又一次出声替他解围：“林大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针对穆副将，穆副将只是把他看到和听到的说出来，至于顾正武到底有没有叛国，我想大家都已经有了判断，不如我们来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如何？”
林维宗狠狠刮了他一眼，他却熟视无睹，转身对蔡循拱手道：“蔡大人，虽然您是我的父亲，可在这公堂之上，咱们先讲同僚之情，您是兵部的负责人，这件事，您看该如何厘定？”
蔡循装模作样的捋了捋颌下的长须，清咳两声，这才故作公允的说到：“蔡都御使虽然有失职之嫌，但他是因为心系主力大军安危，情有可原，而顾中郎嘛……，穆副将的话虽然不能肯定，可他至今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投敌，所以我想这件事最好是先按下来，等得到顾中郎的消息再说……”
“不用等了！”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却清?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出现在金銮殿的大门口。
竟然是满头白发的南怀真！
须知南怀真从十五年前延平帝隐居深宫那天开始，就再也没上过朝了，大多数时候他都被以司马承祯为首的文官集团若有似无的排斥，干脆就懒得再来这个大殿里受气，可如今他却堂而皇之的又站在了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怀真很快就替他们解开了疑惑：“顾中郎已经到了洛阳，而且他就要做梁朝的驸马了！”
一句话顿时如一大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水潭里，立刻引来四周围轰然的议论声，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一向以忠勇为国著称的顾家，竟然有一个儿子会成为梁朝的驸马；而先前还在激烈讨论的顾正武是否投敌一事，刹那间就有了答案——都成了人家的驸马了，还用怀疑他是否叛国吗？
原本就被穆建良的供词弄得疑神疑鬼的顾铭义，这下是彻底的傻了！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换做是别人，他肯定二话不说上前和对方理论，可偏偏说出这句话的却是南怀真，这是何人？大陈兵马大元帅，荣禄右国柱，镇国公，大陈军队的擎天柱，整个南陈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柱，他说的话，还有假吗？
顾铭义的脸色突然间就黯了下去，原本因为顾正宗的死而略显消瘦的脸庞，仿佛又在一瞬间深陷了许多，那满头的银丝，无风自动，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他整个人都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已经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站稳身形，只能跌跌撞撞的靠到了身后的廊柱上，嘴里胡乱的念叨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而场中唯有一人，却在震惊的同时，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这人正是蔡继知。
他原本已经和穆建良串好口供，竭力把战败的罪责推到顾正武身上，可没想到林维宗偏偏要插上一脚，把他俩商量好的谎言一句句辩驳的体无完肤，就连他的老爹，也顾不上先前拟定好的在朝堂上咬定顾正武的罪责，改口称先把这件事压下，可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将横生波折之时，南怀真却突然出现，还带来了一个这么震撼性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想跪下来高呼“苍天有眼”了！
哈哈，顾正武做了梁朝的驸马，这下看谁还敢说他没有叛国！
蔡继知只觉得心里像三伏天饮了一碗凉茶那么畅快，就连太师党和南怀真之间的嫌隙仿佛也忘记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迎向了南怀真，一边走还一边高声的笑到：“南老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您刚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么？”
南怀真那双老而不花的眼睛随意扫过他的脸庞，仿佛没看到他故意做出来的示好，只是冷冷的说到：“当然是真的，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