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圈圈成天下间
那首领的话吸引了顾正阳等人所有的注意，贾文仁更是皱着眉头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怎么回事，谁跑了？”
那首领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之色，没好气的对贾文仁说到：“瞿大倌跑了，我们的人说刚看到他跑出了寨子。”
“那就去追啊！”贾文仁反应极快的回答到：“别忘了你们的大王还在我们手里，没抓到瞿大倌，你们大王的命就没了！”
那首领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回来报信的守卫大声的呵斥了几句，他说的是山越语，顾正阳等人没有听懂，可那个守卫立刻便召集了身旁一堆人，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不用猜也知道，迫于压力，那首领遵从了贾文仁的话。
只是山越守卫虽然顾忌仁果大王在顾正阳等人的手上，却也不肯轻易放弃包围圈，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把顾正阳几人孤零零的围在行宫里，局势看上去一时间陷入了僵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
好在贾文仁终究经验老道，看见山越人蠢蠢欲动的神情之后，首先提议到：“现在你们大王在我们手上，你们立刻放我们回到南陈去，等你们抓到了瞿大倌，就用他来换你们的大王。”
“不行！”那首领断然拒绝到：“你们汉人最不讲信誉，万一你们回去伤害了我们大王，那我们该找谁讲理去？”
“你没得选择。”贾文仁摇头到：“现在人在我们手里，由我们说了算。”
“可你们也在我们手里！”那首领倒是挺硬气，指了指身旁的众多守卫道：“如果我们不放行，你们谁也别想离开白山巅。”
这次轮到贾文仁恼怒了，他恨恨的说到：“难道你们不怕你们的大王没命？”
“怕！”那首领老老实实的回答到：“可是我不相信你们汉人，了不起你们杀了大王，然后我们再把你们杀掉，最后再自杀给大王谢罪！”
这些山越人的思维果然和汉人大为不同，他们的血液里都流着一股子硬气，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一时间竟把贾文仁也给难住了。
这时顾正阳站了出来，他一手牢牢的抓住仁果的脖颈，另一只手却不时的扶着仁果的头颅，因为仁果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睡着了，整个头颅都靠在顾正阳的肩膀上，打鼾声震天可闻。
顾正阳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站出来对那首领说到：“我有个提议，我们留下一个人质在这里，其他人把仁果大王带回南陈去，等你们抓到瞿大倌，再用他到咱们那儿去换人。”
那首领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或许他也觉得这是个解决目前困境的好办法，只是他还有顾忌，毫不掩饰的对顾正阳说到：“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必须是你留下，你才是他们的头。”
看来他也不蠢，知道这群人都以顾正阳为首，就算要交换，也要找个符合他们大王身份的人来交换。
贾文仁这时反而担心起来，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顾正阳，却不想顾正阳毫不犹豫的便点了点头到：“没问题，我留下。”贾文仁吃了一惊，张口欲言，顾正阳却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摆摆手阻止他道：“贾先生无需多说了，你们去山阳县等我，如果半月之内没有消息，你们就把仁果交给小王爷，让他来处理。”
贾文仁默默的点了点头，对公孙羽三人说到：“那我们先走，大家小心。”
公孙羽三人此时都是一脸佩服的看着顾正阳，从他手里接过正在呼呼大睡的仁果时，连寡言少语的武承召都对顾正阳说了声感谢，然后动情的说到：“保重。”
顾正阳微微一笑，抬头对那首领说到：“现在可以放他们离开了吗？”
那首领神色不定的打量了他两眼，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对周围的守卫比划了一个手势，守卫们顿时齐刷刷让开一条通路，供贾文仁等人离去。
待到贾文仁等人离开之后，一群守卫又重新把顾正阳包围了起来，不过顾正阳发现他们的人数少了很多，想来是这群人始终不死心，还在跟着贾文仁他们，不过顾正阳对贾文仁等人有信心，他们都是老江湖，不可能在半路失手。
倒是那守卫们的首领，一直停留在房间之中，看到顾正阳一脸淡定从容的表情，突然眯着眼对他说到：“你很有胆量，我佩服你，你是汉人之中的勇士。”
顾正阳笑了笑，淡淡的说到：“对付你们蛮人，所有汉人都是勇士。”
那首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挥挥手对身后的众守卫喊到：“把他关起来！”
顾正阳伸手制止到：“慢着，你们可以限制我的自由，但别把我关起来，我想见见入世大师，和他聊聊，可以吗？”
那首领愣了一下，等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点点头到：“好。”
于是顾正阳在一大群守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再一次见到了入世和尚。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却要在山越人面前掩饰这一点，于是入世和尚故作惊讶的问到：“这位小施主，从何处来，找贫僧又有何事？”
顾正阳笑到：“从来处来，听说大师是得道高僧，所以想来聆听一下教诲。”
入世和尚也笑了，眨眨眼对他说到：“小施主很有悟性，咱们不如进屋内详谈。”
说完他侧过身子，示意顾正阳跟他一起进屋。入世和尚的屋子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茅草房，整个房子四面都有窗户，简单的用糙纸糊了一下，屋内的摆设也极尽贫乏，一桌、一床、一蒲团而已。
入了房内，入世和尚把四面的窗户都撑了起来，周围一圈守卫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屋内坐定，这才打消了跟着闯进来的打算，严严实实的在茅草屋周围围了两三圈，防止顾正阳耍什么花样。
入世和尚坐到了地下的蒲团上，笑着对顾正阳说到：“没想到顾少侠果然了得，虎穴夺子这种事，也能信手拈来。”
“大师过奖了。”顾正阳苦笑到：“虽然侥幸得手，不过自己现在也成了阶下囚，哪能谈得上信手拈来。”
“无妨。”入世和尚说到：“顾少侠只要留在这草屋之内，贫僧可保你的安全。”
他的话信心十足，看来他对自己在山越的地位也是极有信心的，这不免让顾正阳多了几分安全感。
心绪稳定之后，顾正阳又开始想到了别的问题：“对了大师，昨晚你与我提到了众生平等，我回去想了很久，总觉得虚无缥缈，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到众生平等，大师可否教我？”
入世和尚摇头笑道：“若是贫僧知道，那此刻便已经成佛了，何须还留在这人世间苦苦参透？”
顾正阳撇了撇嘴，他没说大话，入世和尚昨晚跟他提到的“众生”和“平等”两个字，他的确是回去想了很久，只是以他的阅历，还很难把这个问题参的透。
从山越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联想到两族之间绵延上百年的血腥厮杀，顾正阳一直在思考着一条解决之道，入世和尚的话，让他似乎隐隐约约抓到些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抓到，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始终徘徊在他的心里，使他彻夜难以成眠，所以他才会主动选择留下来，一方面是为了换取山越人的信任，另一方面，亦是想同入世和尚再多聊聊，看他能不能给自己一些启发。
然而他没想到，以入世和尚的修为，竟然也无法参透这个命题，难道汉人与山越人之间，又或者是南陈与其他的国家之间，纷来攘往，最终也逃不过相互厮杀、相互仇恨的结局吗？
入世和尚许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并没有让气氛沉默太久，宣了声佛号后徐徐说到：“贫僧虽然没有参透该如何让众生皆能平等，可贫僧在这蛮荒之地苦苦思索十年，也并非全无所得，顾少侠可愿听听贫僧的感悟？”
顾正阳欣喜的说到：“大师请讲。”
入世和尚含笑着点了点头，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冲顾正阳眨了眨眼睛，顾正阳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入世和尚又在旁边画了另一个圈，然后对顾正阳说到：“这是汉人。”指着先前那个圈说到：“这是山越人。”
顾正阳埋头看去，发现代表“汉人”那个圈要大一点，代表“山越人”那个圈要小一点。
可他还是不知道入世和尚要讲什么。
入世和尚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并没有立刻为他解释自己画圈的意义，只是在代表“汉人”的那个圈子里面又画了两个圈，同样是一大一小，然后对顾正阳说到：“这是贵族，这是百姓。”
顾正阳看他把大一点的那个圈比作百姓，把小一点的那个圈比作贵族，似乎有了一点感悟，正要说话，入世和尚突然又在代表“贵族”的那个圈子里画了两个圈，依旧是一大一小，然后对他说到：“这是皇室，这是门阀和百官。”
顾正阳双眼倏然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这次入世和尚还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在最大的两个代表“汉人”与“山越人”的圆圈外面又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个圈把之前所有的圈都包容了进去，然后入世和尚的手指突然用力的点在地上，斩钉截铁的说到：
“这是天下！”
顾正阳豁然一下完全想通了！
山越人是一个圈子，汉人是一个圈子，可是在汉人的圈子里，贵族是一个圈子，百姓又是一个圈子；然而在贵族的圈子里，皇族同样是一个圈子，门阀与百官又是另一个圈子。
皇族与门阀和百官能够和平相处，是因为他们都同处于贵族这个圈子里；贵族与百姓能和平相处，是因为他们都处于汉人这个圈子里。
若是有一天，汉人与山越人，都同处于“天下”这个圈子里，那他们是否也能够和平相处？
至少，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只能用血与火来互相交流？
入世和尚虽然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做到“众生平等”，但毫无疑问，他给顾正阳画出了一个看得见的“圈子”——天下。
若能一统天下，可否众生平等？
顾正阳当然也不知道答案，但至少他突然看到了一条可行的道路，这条道路，难免有荆棘，有困阻，同样也少不了战火纷争，少不了血腥杀戮，可这次的杀戮，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成佛的道路，其实和成魔的道路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以白骨铺就，同样需要作出痛苦的牺牲。
所以入世和尚看到了，但他不能参透，因为他是出家人，出家人不应为红尘牵绊，在出家人眼中，世间万物，皆为刍狗。
而顾正阳，他若是看到了，便可放手去追求，因为他心中不再空无一物，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目标，自己的理想，他要这众生，皆可平等，要这天下，不再有厮杀。
两人这一次的谈话并不长久，甚至还比不上昨夜在山梁上的长谈，然而顾正阳却获得了更多的感悟，他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他觉得自己不再像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而是重新变成了一个豪情澎湃的侠士。
这是这一次，他的目标，从江湖变成了天下。
这一番畅谈之后，顾正阳便每天都会去找入世和尚聊上一阵，或许是出于对他的敬佩，那群山越人果然没有完全禁锢他的人身自由，只是不让他出山寨，除此之外，他在寨子里倒是可以自由活动。
如此逍遥却又无奈的日子一晃便是好几日，山越人这边，依旧没有听到抓住那“瞿大倌”的消息，看来这家伙非常滑溜，在山越人的地盘上也能遁去无踪。
然而山越人却开始渐渐着急了，抓不到瞿大倌，他们便没有凭仗可以去换回仁果大王，没了仁果大王，整个白族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步，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会被其他的种族下黑手，这样的代价，是白族山越所承担不起的。
无奈之下，那守卫们的首领便只能威胁顾正阳，告诉他若是找不到瞿大倌，他们就用顾正阳去赎回仁果，顾正阳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毫无畏惧的对他说到：“若是我的命能够换你们族长的一条命，那也算值了。”
这番滚刀肉般的话语直接让那首领无语，他们到现在还没弄清楚顾正阳到底是什么人，可无论顾正阳是谁，在他们眼里都不可能比仁果的命更有价值，所以那首领最终只能咬牙切齿的威胁一番，再怏怏而去。
顾正阳对山越人的威胁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很清楚，只要仁果没事，他的小命就有保障，所以他这些日子只是在茅屋内和入世和尚日日长谈，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急躁或是担忧的心思，就连入世和尚也对他这等心境十分佩服，称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可就在这一日，寨子里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日顾正阳依旧循例和入世和尚在茅屋中畅谈，两人正谈得投机之时，寨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震天的哭声，这哭声最开始还只是在寨子入口处盘旋，随后便传染了整个山寨，一时间，整座白山巅都响起了喧闹的哭声，然后便看到那首领带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守卫，杀气腾腾的冲向了入世和尚的茅屋。
两人隔着打开的窗户，看到那群守卫面满狰狞的冲过来，正惊疑间，那首领冲着顾正阳睚眦俱裂的怒喊道：“你们这群可恶的汉人，果然是不讲信誉，你们居然敢杀掉咱们的大王，今天我就要你偿命！”
顾正阳吃了一惊，原本保持的不错的心境也被打破了，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愕然的问到：“你说什么，仁果被杀了？”
那首领隔着老远便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随着他的长刀出鞘，身后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拔刀声，如林的长刀在冬日的映照下，放射出一片闪闪的寒光。
“可恶的汉人，受死吧！”那首领没有废话，直接一脚踹开了茅屋的大门，雪亮的刀光径直便对着顾正阳砍了下来，顾正阳不敢怠慢，急忙后退一步，摆着手喊到：“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讲清楚好吗？”
那首领不容置辩，反手又是一刀，直接削向顾正阳的下身，顾正阳被身后狭窄的空间所阻，一时间竟无法闪避，眼看着刀光就要划破他的肚皮，那矫入银龙般的刀光突然在他胯下两寸处停住了，两根手指稳稳的夹住了刀锋，然后才听到入世和尚平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蒙罗，可否听贫僧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