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友情也抛弃我了

1998年11月27日

见到辛禅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充满了关切和忧伤。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只是不停地看着我、打量着我，却并不说话。

良久，她帮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子，问：“飞燕，你真的没事吧？”

“我没事，一路上就坐火车，下车就帮人家做家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太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血气，没有辛禅想象中的抱头痛哭或是无限忧伤。我无法描述这种状态，就是真的已经神经麻木到只剩下荒凉和恐惧，却没有哀伤和痛苦了。恐惧什么？准确地说，是恐惧人群。

从满怀惆怅的迷恋裴多菲诗歌的女孩儿一下子就蜕变成僵硬的麻木的石头人还是木头人也好，反正就是不太像人的东西了。只是因为我太虚幻了，飘在虚幻的云端，而这一脚踩空，重重地摔到尘世，这也许还不够惨痛，我又继续下坠，直到坠落悬崖，就摔成目前这种接近植物人的状态了，但似乎惩罚还不够，如果真的是植物人倒也罢了，这是一具拥有强烈恐惧感的植物人。

“辛禅，我没办法去上课了，我感到很害怕，我觉得只要我走进教室，那是一片黑乎乎的教室，我走进去，聚光灯突然就投在我身上，我成了台上的一个极其尴尬的可怜的人，所有黑暗中的目光都在盯着我，嘲笑我。”我一边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心，一边用茫然的眼光看着辛禅。

“不会的，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大家都很关心的，没有人会嘲笑你。”辛禅抚摸着我的胳膊安抚我。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可是又没有勇气死，我觉得压力好大，我本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打扰任何人，这下子却打扰了整个校园，我心里像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座大山也压在我背上，我无法面对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手腕也在不由自主地颤动。

辛禅一直在劝我，劝我，可是无论她怎么安慰怎么劝，我都是那个念头，不敢去上课。

“飞燕，你太自私了！”辛禅终于失去了耐心，她站起来，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总是考虑自己的感受，你总不考虑别人。你说走就走，你不知道班主任有多担心，我有多担心？你走的那段时间，我们都快要疯掉了，每天都想象你出了什么事，每天都在担忧和焦虑中度过。飞燕，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痛苦，都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我是你的朋友，你根本也没有把我当做朋友，你都没有找过我。”

听到辛禅的这些控诉，我的心一震，我的心里委屈极了：我是为了你，为了成全你和裴多菲的爱情才牺牲自己的，我都已经要走了，也已经走了，我没有想连累你们任何人，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找回来然后审判我，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飞燕，其实实话告诉你，班主任说什么学校很关心你，所以你必须回来办手续什么的都是安慰你，其实没有人会关心一个逃跑的女孩。每年都有学生跳楼、自杀，人们早已经麻木了。作为理性的经济人，对于不会有收益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如果班主任不去找你，他也没错，所以你不要觉得别人帮你是义务、是责任，你自己的生命只能自己负责，你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负责。”辛禅说着这些成年人的话，我知道这不是她的原话，是班主任对她说的。但是我还是开始难受了。如果是换作班主任对我说，我似乎不会有动于衷，但是辛禅是我视为唯一的知己，也对我说着这种语气的话，我的心开始感觉刺痛了。是的，这些道理都没有错，我也学过经济学，而且分数还不错。可是，我就是被这些没有错的真理伤到了。

辛禅走了，我认为她是被班主任洗脑了，原来的她不会这样对我的。我更加恨班主任了，连我最后的一个知己也要离间走。我的想法在外人看起来真的是忘恩负义，既然如此，那我就忘恩负义吧。想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