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成了疯子

1998年11月30日

我的心无比黑暗，我落入无比的黑暗，我想起海子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海子、顾城，这些诗歌的精灵，纯洁的孩子，天真的孩子，活在幻想里的孩子，生活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就打破了他们存在的希望，所以，他们都去天堂吟诗了吧？生活不需要诗歌，只需要，需要什么呢？金钱？还是班主任说的责任？

当我今天见到班主任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里的鄙夷。是的，我是该被鄙夷的。

“我今天带你去做一次人格测试，你放心，不是说你人格有问题，只是一种精神状态的测试，心理学术语。”班主任说。

我虽然不懂什么叫“人格测试”，但是我知道他肯定认为我是疯子之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方面又在心理自暴自弃，一方面却又想为自己争辩。

“老师，天才不都是疯子吗？像梵高、像毕加索、像海子、像顾城，只是世人理解不了他们，所以说他们是疯子吧？”

“你这小孩，都到会儿了，你还拿天才自比，你比梵高差远了，根本就没得比！”班主任显然是被我无知无畏的言辞激怒了。

其实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如果认为自己是天才，怎么会自卑成这个样子？我是想说，这世界上还存在一种人，他们的内心比别人更加敏感，也许是因为这种敏感，他们能有艺术上的天分，所以，也许我应该到中文系去，也许那样我能成为一个作家，我不该待在这里，不该在这里学我自己没有共鸣的“理性经济人”假设。

天啊，解释这些给自己听有什么用？我可不是这么流畅地准确地表达给班主任的，我对他答复的是：“老师，我觉得我很难适应社会了，我向往过陶渊明那种世外桃源的生活。”

“陶渊明搁在现在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抑郁症，别说陶渊明，就古代那些文人骚客，每个都是精神病我告诉你，整天无病呻吟。”

我的大脑瞬间要爆炸了，班主任竟然这样侮辱那些风范长存的古代文人，把他们说得一钱不值就罢了，竟然说他们是精神病患者？我忽然觉得我是否生错了年代，是我的思维太落后了吗？现代文明真的已经不需要诗歌、不需要文章了吗？我是否是一个古代的幽灵，只是躲在现代的躯壳里而已，难怪我如此不适应。

我的价值观彻底被颠覆了。我的思维完全无法和现实对接。我该怎么办？也许该套用“理性经济人”的假设，才能理解这个世界。

寝室的室友们都表现出莫大的热情和关怀，陪着班主任一起送我去医院接受“人格测试。”我用“理性经济人假设”开始分析她们：她们也许是想表现得关心同学，以博取“好人”的名头，而我这个“坏人”，就只是一个可怜的实现她们目的的工具，不然，她们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当我在医院里做了三个小时的“人格测试”试题后，我的脑袋简直像装满了稻草，乱七八糟的。那些试题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问着一些无聊的问题，我做完后，几乎连一道题都想不起来了。

结果很快反馈回来了。虽然我如愿以偿地被冠上了“抑郁症”的帽子，我想我的确是得了抑郁症。但是班主任倒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不断对我说：“你这个小孩，不笨啊，测试显示你智商很高啊，比一般人都高！”

可是这能代表什么呢？我终归是被列入“疯子”的行列。

为什么“疯子”还要上课？既然我是“疯子”了，我是否就有理由不用去上课，像梵高那样，我也剁掉自己的耳朵或手指、干一些只有“疯子”才配做的事情吧。我以为这次测试得到解脱，我能凭医生的证明不用去上课了，但是当我问到班主任是否不用再去上课时，答案却是否定的：“测试结果都显示了你智商很高啊，除非弱智不用上课，你现在更要去上课了，你完全能学好的！”班主任说。

我的心顿时又陷入巨大的失落与恐慌。我又开始清理自己的思路：我只是想当一个语文老师、有一份温馨的爱情，我怎么就成了一个自私的、无耻的、忘恩负义的、没有责任心的、逃学的坏孩子，以至于最后竟然成了“疯子”？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我完全无法理解了。

高速公路上汽车飞驰着，我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弱不禁风地在路边行走，步履迟缓、走走停停、不时左顾右盼，好像不能确定自己的方向，迷路了一般。我定睛一看，那正是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