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打回原形
1999年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我在自习室上晚自习时差点晕倒。我已经无法承受这个节日给我带来的任何一丝刺激。欢乐的圣诞歌在校园里唱响，我看到学院里的礼堂灯火通明，又有一批新生在礼堂里欢闹。我不敢看那热闹，我远远地躲去自习，可是眼睛却看不到书上面的字。我看着书眼泪就已经浸湿了纸页，我终于控制不住冲去洗手间，把自己关在里面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也许有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直到后来有人尿急拼命敲门，我才顶着又红又肿的眼睛低着头出来。
我不知道辛禅在找我，当我们两人在湖边相遇时，彼此都为对方的改变吓了一跳。我们自从上次见面后已经很久不见了。辛禅洗去铅华，又换上了宽松的看不出性别的大衣服，头发也蓬乱着像爱因斯坦。我则越来越爱打扮，换了隐形眼睛，穿着廉价但是还算漂亮的衣服，甚至还修了眉毛，但这丝毫没能掩饰住我悲伤的表情。
“飞燕，我终于和他分手了。”辛禅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哭起来了，她的头埋在膝盖里，蹲在地上，肩膀因抽搐而耸动着，看得出，作出这个决定她是多么挣扎多么难过。
辛禅什么都和我说，而从开始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我爱上裴多菲，我嫉妒她，我表白，我被拒绝。所以我无法向她哭诉。裴多菲，我要让他成为我专属的，我一个人内心的秘密，我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
所以辛禅看不到我的伤痛，她只顾倾诉，倾诉她的伤与痛。
“我受不了了，那个女生是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了，他原本只想气气我，可是那个女生爱上他，离不开他了。如果他离开，她会去死。”她说。
“也许，他也离不开她呢。”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别人的感情就分析得这么透彻。
“嗯，你说得对，他其实也离不开她，离不开她依赖他的感觉，在她那里，他也许才感觉安全、舒适，而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受伤。”辛禅将眼睛从膝盖间抬起来，望着平静的湖水说道。
“是你下决心了断的吗？”我问。
“嗯，他总是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我实在受不了了，虽然我还爱他，可是我把握不了这份爱情，就放手吧。”
“辛禅，你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的。”说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惊讶，这不是裴多菲用来安慰我的话吗？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竟然拿来安慰好友。
“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谈恋爱了，好痛，我好怕。”辛禅像受伤的小鸟一样蜷缩起来。
我们两个又被打回原形了，我心里在苦笑，一切又回到原地，我们还有勇气再次出发吗？“辛禅，我今年寒假不想回家了，你呢？”我问。
“不行，我必须回家，不然一过年我爸就犯病，我怕我妈又出事儿！”辛禅说。
“我真羡慕你还有妈妈。”我说。
“你妈不在了吗？”辛禅的脸转向我，关心地问。
“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说。
我想起了妈妈去世的情形，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当我开心地抱着西瓜冲进房间时，我看见爸爸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被子里的女人是我们的房东。我顿时觉得这个世界脏极了，那丑陋的一幕我永远无法释怀。
妈妈一直在哭闹，我放学后见到她时，她已经停止呼吸。因为喝了农药，她的整个右脸都被烧成了红色，我从未想象过妈妈会变成那样，一个尸体，一个难看的毁容的尸体。我至今都不敢回忆也不想回忆那个场景，我那颗小小的心实在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我觉得，我的心永远停留在了六岁。
我一直压抑着、忍耐着，变得沉默寡言。当我升入高中的那一年，我彻底和爸爸决裂了。那个软弱的、无能的、懦弱的、无耻的、肮脏的爸爸，我从来没有那样的爸爸。
好冷啊，那是个冬天，我感觉整个人都掉入了寒冷的冰窖。直到我遇见裴多菲。裴多菲，他像是寒冷冬夜的一堆篝火，温暖着我冰冷的受伤的心。现在，裴多菲也离开我了，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但是我还是自作主张地让裴多菲住在我的心里，他只要在我心里就好了，我靠着这想象，就能坚持着撑过这短暂的人生，我想，我也不用在世上逗留太久，留下一两部作品，告诉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后，我就安静地消失吧。
当我回到宿舍时，竟然遇到一个同学站在宿舍门口，她满怀真诚地告诉我一个机密：“飞燕姐，学院决定取消你的助学金了。新一届的同学觉得你离群索居，对于你为什么领取助学金充满了异议，都在议论你肯定是走了什么后门，贿赂了什么领导才争取到助学金名额。学院顶不住压力，决定取消你的助学金了。你没发现今年的助学金一直没发给你吗？”
我淡淡地说：“没关系，让他们议论去吧，不发就不发吧。”
同学一定是对我的态度感到莫名的失望，她以为我会先捶胸顿足然后对她感激涕零吧。“人生真是毫无意义。”我想。
回到宿舍，宿舍里挤满了隔壁的姑娘，都是成人班的，一个个花枝招展。大家热烈地议论着其中一个姑娘的爸爸今晚请大家吃了价值一万元一桌的龙虾宴，评论着龙虾和各种海鲜的口味。幸福和快乐洋溢在她们妆容精致的脸庞上。
“肯定是公款报销，贪官污吏。”我下铺的大姐低声嘀咕了一句，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宿舍外有汽车喇叭响，一个丰腴的姑娘赶紧说：“我得走了。”拎着精致的皮包就出了门，临出门前向宿舍内其他的姐妹挥挥手，来了个飞吻。
门一关上，大家立刻开始议论：“是她亲爸吗？”
“哪里，干爹！”
“我也去找个干爹！”
“你就算了吧，我看我们里面就陈丽最有资本了，她长得最清纯了。”
我端起脸盆，去水房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