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颗宝石
那胖婶子粗手大脚，围着一件脏兮兮油腻腻的鱼皮围裙，用小碎步快速走到德塞奇三人坐的甲壳圆桌前，德吉布则小心翼翼地拐着身子，用一只手抱着贝壳做的餐碗餐盘等食具跟在后面。
这位满脸笑容的胖大婶正是萨娅婶婶，爽朗的笑声跟着肥大的身形一并来到三人面前，边走边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听老头子说你们还没吃热食，我就赶紧先炖了一条‘瓦鲁仔’鱼，是老头子前天刚抓的，一直养活着，才杀了做的，要赶紧趁热吃，鱼肉要鲜嫩些。口味照着德塞奇的做的，蘸料用‘洛哥波鱼酱’，两位贵客先将就着吃啊，咸淡不合口就赶紧说，后面还有菜。”
萨娅看上去比德吉布年轻不少，两条蓝紫色的粗发辫油光锃亮，用染红的窄鱼皮带盘在头顶。除开围裙，身上的皮袄皮裙虽然油迹斑斑，却水洗地干净，不显肮脏，衣袖挽至手肘，袖口仅有些水湿的印迹，胳膊黝黑粗壮，一双厚掌，皮肉粗糙，布满了裂开的老茧。她看着德塞奇，更是乐开了花，肥肥的脸蛋将眼睛挤成两条线。
她将菜盆放到桌上，然后屈腿躬身行礼，三人连忙起身回礼。礼毕，萨娅婶婶乐呵呵地拉着德塞奇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说道：“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又瘦了一些。听你叔说，你总是忙的不行，这次回来，一定要多住上几天，和贵客们一起好好休息休息。我又研究了几道新菜，你非得品尝品尝不可。”
德塞奇连忙笑着回应道：“哎呀，萨娅婶婶，您还是这样好气色。我作梦都想吃你做的美食，不过这次实在没有办法，后天一定要走，耽误不得。下次，下次一定多住几天，好好陪你们说说话。”
“唉，我知道，我知道，你每次都说下次。你现在是阿都纳塔人的大英雄，紧要人，我俩这糟老头和老婆子的小地方哪里留得住你啦。”萨娅婶婶虽然嘴上数落，其实非常关心德塞奇，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德塞奇被她这么一挤兑，却是满脸的苦笑无奈。
“你这老婆子，没瞧见有贵客吗，在那里胡说些什么呢？他有任务在身，你知道吗？还不赶紧做菜去！”德吉布及时解围，让德塞奇舒了一口气。
克洛泽丹也马上打哈哈：“萨娅婶婶啊，总是听德塞奇夸你厨艺好，我们连着三天没吃热乎的了，很想尝尝您的手艺。咱们有啥话吃完饭再聊吧。哈哈，哈哈。”
萨娅于是作罢，将德塞奇按回到凳子上，往他的贝壳碗里先选了两大块鱼肉，又白了德吉布一眼，这才转身回厨房。德吉布和德塞奇两人对视苦笑，巴赫鲁图曼和克洛泽丹则装作没看见，在贝壳碗中盛了半碗热汤，先吃喝了起来。
鱼汤果然鲜靓，鱼肉也酥糯滑口，他们三人连吃带喝，一大盆鱼肉热汤很快吃掉一半。小娜璐祖孙三人又从后厨陆续端上菜食和饮品，众人又寒暄一番，德吉布坐下来陪着三人吃饭，小娜璐则拉着奶奶萨娅到一旁的角落里弹奏新学习的琴曲去了。
萨娅的厨艺果然精妙，他们三人也着实饿得厉害，抽出随身短棒中的短剑和鱼枪，连切带叉，狼吞虎咽，大吃海饮起来。吃到七八分饱，桌上的几个餐盘已经见底，德吉布便招呼萨娅换盘添菜。
巴赫鲁图曼与克洛泽丹之前只顾果腹，也不知吃了些什么，只觉得滋味醇美，与卡塔人菜肴的口味大相径庭，这时便留意桌上的菜品。
烹调菜品的食材倒也无甚稀奇，在特兰巴特亚也均是常见的鱼贝虾蟹之物，但烹饪手法却花样不断，或水煮、或油煎、或炙烤、或泡腌，各种菜肴的火候恰到好处，食材的搭配无处不显用心，食物的色香滋味极富变化美妙，只吃得三人手嘴不停，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洛哥波鱼酱’，味道独特，浓烈鲜醇，与肥糯的鱼肉相佐，特别鲜妙爽口。
克洛泽丹尤好美食，品评议论之外更是详细询问菜肴的烹饪方法，德吉布和德塞奇仔细讲解，如有谬误，萨娅则补充纠错；克洛泽丹一边大为称赞，一边又数落德塞奇吃喝马虎，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巴赫鲁图曼和德塞奇则讲述外海城堡的各种奇闻趣事，听得祖孙三人啧啧称奇。
待他们吃饱喝足，祖孙三人将圆桌收拾干净，萨娅又盛来一大碗几样海藻叶浸煮的清汤。德吉布陪着三人一起品汤聊天，萨娅则领着小娜璐一起去客房收拾床铺去了。
“德吉布叔叔，你这里最近清净吗？”德塞奇随口问道。
德吉布明白德塞奇是问询情况，看了他们一眼，喝了口清汤，点头说道：“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摆到桌面上。
三人一看，是块拇指肚大小的蓝宝石，衬着石室内的灯光，那蓝宝石幽蓝剔透，品相甚好。他们不知德吉布何意，都望着他等待下文。
德吉布看了看他们，抚摸着浓须，问道：“你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瞧瞧这颗宝石是真是假？”
特兰巴特亚管辖的海区内肯定不会出产这种蓝宝石，人们都是用珍珠作为货币流通。巴赫鲁图曼听说过在其他海区有用宝石当作货币进行交易的，但是非常罕见，即便在最大的贸易城堡莫斯利特也不多见。
他们三人逐个将蓝宝石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那宝石粒径虽然不大，但分量却不轻，放在掌中晶莹清透，冰凉凉的，在众人手中拿握了许久却不发热，显然是真货无疑。
“这种蓝宝石也算稀有，在北方深海的几处海床上才能采到，市面上流通的真货也不多见。”巴赫鲁图曼曾经在母亲房间里见过这种蓝宝石，因此对宝石来历也略知一二，他将蓝宝石交还给德吉布，笑着说道：“这颗蓝宝石是真货，价值不菲哟，你可是发了一笔大财啊。”
得知宝石确为真货，德吉布心中自然高兴，嘿嘿一笑，将宝石揣入怀中衣袋，又喝口清汤润了润嘴，慢慢说道：“涅瓦神灵保佑，给宝石的人叫我保密，不过你们算不得外人，那两人又透着些古怪，我还是说一说，大家注意提防吧。”于是，德吉布将前几天遇到的一件事讲给三人听。
原来几天前的一个清早，驿站里来了两个陌生的阿都纳塔人，吃喝完以后休息到下午，临走前给了德吉布这颗蓝宝石，还预订了一餐宴席和许多干肉、淡水，说是到明天来取。德吉布和萨娅都不识得蓝宝石，便要求那两人用珍珠来支付费用。可是那两人却说这一颗蓝宝石抵得上几百颗大珍珠，还奚落德吉布不识货，说用这一颗宝石买他的小店都还绰绰有余，余下的就算是赏钱，不过要求德吉布和萨娅不准多嘴多舌，向旁人提及此事。
德塞奇听完，神情严肃，问道：“这两人的确古怪。你们没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
德吉布答道：“我拿话探过了，那两人嘴上很紧，只说是从莫斯利特过来赶渔场的。不过听口音、看打扮，像是两个‘北海鬼’。”
巴赫鲁图曼很是警觉，问道：“是从外海来的？怎么会这样阔绰？”
德吉布说道：“咱们这里偶尔也会有外海人过来，有时候的确是赶渔场的渔民，也有个把倒腾渔获的小商贩，不过那两人好像都不是，哪里有这样大方的渔民呢？我也搭不透。”
克洛泽丹说道：“他们让你们保密，这里肯定有问题，嘿嘿，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德吉布神色有些紧张，说道：“涅瓦神灵保佑，贵客们只是瞧瞧热闹，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掺和进去啊。就算有事，那也是阿都纳塔人自己的事，你们卡塔人千万不能干涉的。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老规矩啊，要是坏了规矩，我可吃罪不起。”
巴赫鲁图曼赶紧拉了一下克洛泽丹，笑着向德吉布说道：“请放心，我们知道规矩，晓得轻重。”
原来阿都纳塔人虽然生活在卡塔人的统治之下，但是阿都纳塔人历来不准许卡塔人介入自己种族内部的事务，而卡塔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干预阿都纳塔人之间的矛盾或争纷，以免激起事端，长期以来，两个种族之间已然形成默契。
德塞奇心中明白那两个外海人用蓝宝石来堵二老的嘴，针对的自然不是卡塔人，而是阿都纳塔人，不过封嘴费这样贵重，那么要保密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
“从你说的情况看，那两个外海人既不是渔民也不是商贩，普通的阿都纳塔人哪来如此贵重的蓝宝石呢？难不成是‘乌都舍’吗？”德塞奇分析问道。
“乌都舍？”克洛泽丹插话问道：“乌都舍是做什么的？”
德吉布说道：“‘乌都舍’是一些流浪在部落之外的阿都纳塔人，他们结成帮会，经常抢夺商贩和渔民的货物，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年轻的时候在莫斯利特就见到过‘乌都舍’，那两人的打扮、口气确是像足了‘乌都舍’。”
巴赫鲁图曼此时隐隐担忧，心想我们三人虽然不怕什么“乌都舍”半路打劫，但是耽误了行程，或是惹出别的事端总归不好，便问道：“德吉布叔叔，这两个人如果真是‘乌都舍’的话，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德吉布略微沉吟，说道：“我告诉你们此事，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乌都舍’做事向来都非常地谨慎狠辣，却无利不起早，应该不是冲着你们来的，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你们驾乘牯犸水兽，若是万一相遇，一定要全力逃脱，千万不要和他们纠缠。他们只会对盯上的目标下手，像你们这样半路闯入的‘飞鱼’，他们一般不会追击。再退一步讲，如果‘乌都舍’围住你们，只要舍出些钱财货物给他们，他们倒也不至于随便要人性命，何况你俩是卡塔人，他们更加不敢。”
听到这里，克洛泽丹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是两个毛贼而已，我们不怕，有德塞奇和我们一起，还怕他们打劫不成，是吧？”
德塞奇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粗手摸着脸腮上的短须，却没搭话。巴赫鲁图曼知道此事必不简单，德塞奇肯定另有顾虑。
德吉布嘿嘿一笑，看着克洛泽丹说道：“年轻人，海面上的暴风雨说来就来，深海中的巨兽说有就有，远航的人呐，还是小心为上。这批‘乌都舍’可绝对不止两个人，那两个不过是先行前来探路的，根据他们预订的食物和干粮，至少有八个人，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接应的人，你们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明天他们应该会到这里来吃饭休整，你们要不还是缓上一缓，摸清楚情况，晚些启程为好。”
克洛泽丹张着嘴看看巴赫鲁图曼，又看看德塞奇，三人均沉默不语。
瓦鲁仔鱼（注：附近海域里的一种特有的鱼，以肉质鲜嫩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