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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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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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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皆相似,花开花谢又一春。正月十五一过,野鸡岭仍同往年一样,春天的气息在寒冬中总算依然如故地到来了。当然,世间的万物也在这气息里,苏醒、萌发并充满着生机。春重又给它们带来了成长,带来了希望,乃至生命。要不,人们咋会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呢?

这一年,野鸡岭仍同往年一样。山岭子上的野樱桃早早地爬上了花蕾,那模样好似奶娃们的脸蛋粉嘟嘟肉嫩嫩的,用手一摸,那感觉除了舒服腻人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直往心里去;她也如女人们那****,挺挺并带着醉人的红晕,谁看了都会为之情思涌动,浑身热血沸腾..。当然,岭子上的苍松翠柏一夜之间犹如返老还童般又年轻了许多,嫩绿了许多。就连路边的奇花异草也躲过了严冬的摧残,嗅着春的气息,悄悄探出头来,把个小胳膊小脸露在春的阳光下,想与生机勃勃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比个高低。要说调皮的,还是母鸡河畔那风流妖娆的柳絮,冬天里,她们赤身**地飘荡在风雪里,任人瞧任雨淋。当春还徜徉在半道上,她们便搔首弄姿地与春调着情,坦出她们的胸,露出她们的腿,任柳叶儿吮着她的奶,吸着她的汁。也任由母鸡河水****着她的腿..。

这年野鸡岭与往年不同的是,往年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岭上的野鸡山,还是岭下母鸡河畔的鸡蛋坝,每一块地里的庄稼都是嫩嫩绿绿,郁郁葱葱的。小麦开始拔节疯长,油菜也如青春期的少女般一天一个样地光鲜水灵了起来,就连一日三餐既不能当主食,又离不了的茄瓜小菜,无论在农家的房前屋后,还是在田边地角、沟畔渠旁,都洋洋洒洒地有了蔓藤坐果的样子。而今年,无论是你走在野鸡岭的山道上,还是徜徉在鸡蛋坝的田土旁,举目一望,除了零零星星有几块庄稼地外,全都满目青山杂草丛生了。

去年,当那季大春收割之后,那一块块被农民汉子日来捣去的土地,就如被自己男人折腾酥了的女人一样,总算有了息一口气的机会。于是,它们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被野草亲吻,虫鸟唱歌谈情的日子。

当然,这绝非是野鸡岭的庄稼人全都懒了起来,而是被那打工潮勾了魂。

去年,一部分人看着尹川川拎回来的那一皮包钱红了眼睛,随之也跟了去。但另一部分人则报着怀疑的态度,还是摸着石头过河让别人先去,自己坐观其变再说下文。更有者木头脑袋不开窍,发出话来要死活守着这野鸡岭。然而,这年的春节,当他们看到那一个个曾经与自己一样,满身都是泥土味、粪臭味的庄稼汉,眼下回来得如此满面春风,如此的趾高气扬时,心里便有些异样了。特别后来再听这些人如去年尹川川回来时那样,添油加醋地一炫耀。当然,谁谁今年挣了多少钱,是他们走到哪里说到哪里的话题。于是,留在家里的这部分人,脑子一下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也认为外面就是比家里好,比家里强。一句话,那日死它娘的土地没种头,累死累活也挖不出一两半钱的金子。

就这么,那打工潮再一次在野鸡岭浪花翻天,波光粼粼了。

男人在外的,女人想“随军”而去。女人在外的,男人也不想被骂着窝囊废。就连那些准备与野鸡岭同生死共存亡的、“真正”的野鸡岭人也不由动摇了。是呀,那白花花的银子,齐整整的人民币谁不心动,谁不喜欢呢?

于是,“出去不”三个字便成了野鸡岭人见面时打招呼的代名词,它替代了人们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吃饭没”和“干啥去”。可想而知,这打工潮不仅汹涌在野鸡岭、母鸡河,也涌进了人们的心里。同时,这潮不仅涌掉了野鸡岭的良田沃土,也将那一片片曾经养育了野鸡岭人祖祖辈辈的良田沃土变成了废墟..。

这天早晨,金明山起了个大早,其实他每天早晨都是这么早起床的。只不过这一天他尤其的郁闷。昨天大儿金文和儿媳妇姚翠华又出去打公了。按理说,儿子儿媳出去打工挣钱是好事,但在他心里咋就不开心呢?这里面除了他觉得孙子孙女不好管之外,当然有一个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经济问题。

老实说,儿子儿媳的回来,他是开心的。他曾一度想,这大儿和大儿媳妇与小儿金武两口子就是不一样。大儿金文读书多知书识礼,大儿媳妇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不知五阴六阳人情世俗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两口子不像小儿两口子,大过年的也不回家,不说回来看看他老两口,就连他们自己的亲身骨肉也给忘掉了,到头来,弄得金科兄妹俩,大过年都在哭哭啼啼的。但,哪知金文两口子还不如金武两口子,见面就顶顶撞撞的,还直戳心里去,这与回不回来有啥区别?

在金明山的心里很清楚,去年他不同意儿子儿媳出去,他是怕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哪像野鸡岭这么清静,如果像******那年头,男人出去不回头,女人家中守不住,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鸡飞蛋打了吗?而今年不让儿子儿媳出去则另有原因,主要是孙子孙女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不好管了,孙子聪聪和孙女瑶瑶不像金科、金豆那样小,只要把吃穿给他们照料好,一切就算尽心尽责了。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聪聪和瑶瑶就不一样了,他们随时都可能给你弄出一些事情,让你防不胜防,想管又管不了。

那天晚上,当金明山叫儿子金文和儿媳姚翠华,过了年不要再出去打工了,继而被儿媳姚翠华一阵“义正词严”的反驳之后。他不得已给儿子儿媳说了孙子聪聪在学校里捅人的事情,他原以为能得到儿子儿媳的理解和支持,或许狠骂孙子聪聪一顿,或许引起他们的反思,从而考虑考虑该不该继续出去打工的事情。哪知儿媳姚翠华一脸的悦色。

“好,这就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有就是自我防卫..。”

不仅如此,儿媳姚翠华当时兴奋得还在儿子聪聪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嘴里还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好,像我的儿子!”

金明山的儿子金文见自己这女人说话如此过分,再说了这不是在有意助长儿子的不良习气吗?忙用手肘撞了撞了自己的女人,意思叫她说话要注意分寸,但没想到女人姚翠华更来了劲。

“撞啥!不是吗?捅死了人,打官司还得讲个因果呢?”

金明山看着这情景,他没在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枉然的。他原想再旁敲侧击地提提孙女瑶瑶的事,孙女一天天地长大了,一天天地丰满了起来,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曾经给老伴淡淡说过这事情,但老伴不知是怪他人老心不正,故意没理他,还是老伴真的人老耳聋没在意。总之,对他说的话置之不理。所以,他对孙子孙女的事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是呀,现在的他,又能奈何谁呢?

去年,他担心。今年,他郁闷。明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的确,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他总觉得自己太累太疲惫,已有些力不从心了。而在这往后的这一年里,他预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承担下去,他也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一年里不知还要发生甚么事情。

头晚,他实在忍不住对老伴问:

“他们走时给他们的娃留钱没有?”

金明山这么问并不是他小气,因为他实在承担不起这副担子了。他想过,儿子儿媳给不给钱给他用无所谓,但他们的孩子该各自承担呀!眼下小儿子金武两口子一去不回,把金科,金豆扔给他老俩,他已不得已,如果大儿金文两口子再把他们的聪聪和瑶瑶同样一分不舍地扔给他们,他真的无法承担,力不从心了。去年孙子孙女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倒东拼西凑地给凑齐了,有些虽然是老伴卖鸡卖鹅,还有自己的退休金,但毕竟跌跌撞撞地给过来了。而今年不行了,无论是老伴的鸡鸭鹅,还是自己那退休金的存折都是空空的。那天晚上,他本想把这事给儿子儿媳直说的,结果被老伴给挡住了。

“这大过年的,不要因这点事弄得大家不高兴,再说了,金武两口子又没回来,金文两口子还以为你特针对他们呢。”

金明山听过老伴这话,觉得道理也是。因而他就指望着金文两口子会有自知之明。况且在摆谈中,他也含沙射影地说了钱的事,他说聪聪、瑶瑶,还有金科、金豆的学杂费各是多少,也说他那点退休金不够用。要不是他和他们的妈起早摸黑地种点小菜来卖,孙子们的日常开销和生活费还没钱交呢。他当时这么说,他是想让金文两口子听出其中的含义,当然,他也一直指望着金文两口子不要像去年那样,捂着钱包与金武两口子攀比。在前几天里,他时不时地要问老伴:

“金文和翠华都要出去,他们把聪聪和瑶瑶的学杂费给留下没?”

金明山的老伴慧英自从儿子金文和儿媳姚翠华回来后,就一直处在兴奋里。当初,金武两口子的没回来,让她心里很是空落了一阵。后来,看到一家三代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还有孙子孙女们的乖巧和调皮,她心里不由开朗了。所以,她对老伴金明山的问,当时还有那么一丝儿不开心哩:

“问啥问,到时他们会给的。”

“那去年他们为啥不给呢?”金明山被老伴的话说得有了几分生气,所以,他也不由对老伴这么反问了一句。

“去年娃娃们手头都没有钱,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拿呢,今年不一样了,出去打工回来的,哪个包包里没揣着钱?”

金明山听老伴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好坐观其变,期望老伴说的话是真的了。但是,当儿子金文和儿媳姚翠华走了的这晚,金明山再问老伴这事时,老伴却说:

“我还以为他们把钱给你了呢。”老伴随即还说:

“他们不给,我还好问?”

金明山一听老伴这话,不知怎的,心中的气一下就冲了上来,随即沉下脸来冲老伴咆哮着说:

“当初我说问问,你护着。这下好了,他们拍屁股走人。眼看着又要开学了,看拿甚么钱去交学杂费?”

金明山的咆哮让老伴慧英犹如五雷轰顶。这么多年来,金明山还从未这么对待过老伴慧英,这不是他的脾气好,而是老伴慧英太贤惠,太通情达理。不管甚么时候,她对他都百依百顺的。当然,这不是当年她看在他是一乡之干部的份上,而是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她以一个柔弱女子善良的心温暖着自己。

金明山十五岁那年,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金四撒手而去了,留下了他独自在世上孤零零的。母亲跟了尹川川的爷爷,因而她不能来管自己,也不敢再来管自己。他只得自己生活,自己管好自己。那时,邻村有个小姑娘总喜欢来陪自己,悄悄从家里给他偷来一个饼,有时还给他一颗糖吃,就从那时起,在金明山幼小的心里,就暗暗发誓,他要好好生活,好好做人,他要混出个人样儿来娶这小姑娘为妻。果真,随着社会的变革,随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成人,他由当初的放牛娃,一步步地走进了当时公社的办公室里。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当然,他也实现了他自己的诺言,将当时如玫瑰花一样美丽的姑娘娶进了他的屋里。

在这几十年里,他们相濡以沫,甜甜蜜蜜地过着日子,虽有一些磕磕碰碰,但金明山从没这么生过气。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老伴是个好女人。

这天晚上,老伴慧英第一次与金明山生上了气,她先是被金明山吓哭了,尔后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孩子们不称心,咋把气撒在她头上呢,所以,这个晚上,她再没与老伴金明山说话,金明山找她说话,她也不理。两个人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赌着气。

人就那样,心里有事,总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这天晚上的金明山,就如停不下来的机器一样,时而想想这里,时而想想那里,第一次让他尝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所以,天不见亮他就起了床,他想出去走走,想平静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也曾想过,这样的事咋能怪自己的老伴呢?自己都没法解决的事情,咋能要一字不识的老伴去面对呢?不过,他认为老伴有句话说得很正确:对孩子们能怎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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