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殇之梦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厉叫，并没有吓倒小公冶。
他尝试着去推那棺材盖子，发现盖子很结实，纹丝不动。
“你的血……”女鬼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可以破坏封印，救我出来……”
毛骨悚然的声音，配合着黑暗中泛着红光的棺材，现场气氛诡异得令人近乎窒息。
此时此刻，恐惧彷如一种实质，轰然弥散在空气之中，紧紧攥住人心。
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已经丧失理智，为了让自己从巨大的压力中解脱，而作出一些原本不愿做的事情。
但在这个关键时刻，小公冶心中突然一凛，急急后退数步。
沉默半晌，他才问出一句：“如果……我放你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有大人在这里，一定会大骂这个笨孩子：一个女鬼，能跟你说实话吗！
可那女鬼还真的老实回答了：“我若离开……很多人将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或许还会血流漂橹、伏尸百万……”
小公冶愣住。
他可万万没想到，女鬼会说得如此坦白。
然而，就算棺材里封印着一只厉鬼，她也没有这么厉害，能到血流漂橹，伏尸百万的程度罢？
“如果你要出去害人，我自然不能放你出来。”小公冶摇头道。
“我不是害人……我要……报仇！”女鬼的语气忽而变得坚定，“为父母……为兄弟……为朋友……报仇……”
小公冶年纪尚幼，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他隐约觉得，所谓报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报仇也不行。”他说道，“想我放你出来，你就得答应我，不许报仇，不许害人。”
“不行！”女鬼猛地爆发一声厉叫。
叫声在石室内反复回荡，震痛了小公冶的耳膜。
小公冶捂着耳朵，待疼痛过后，也不多话，转身便走。
“等……等……”女鬼见吓不住小公冶，顿时妥协了，“我……可以不报仇……除非，我的仇人再害我一次……”
“真的？可不许骗我。”小公冶道。
良久，女鬼才郑重道：“不骗你……我们……拉钩……”
“好吧，拉钩我就相信你。”小公冶咧嘴笑道，“可你在棺材里，我们怎么拉钩？哎，还是得先把你放出来……”
说话间，小公冶坚定地拔出匕首，再一次划破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将鲜血洒向棺材。
逐日之血滴在暗红符号上面，迅速扩散开来，很快就在棺材表面形成了一层流动着的血膜，并发出一种奇特的橙色光辉。
小公冶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原来自己的血这么神奇，不止能启动洪荒古器，还可以破解封印？
当血膜将所有的暗红符号全部覆盖，最后一滴血液落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符号同时光芒大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凭空炸开，将小公冶击飞，重重撞入身后的棺材堆。
幸好，棺材堆并没有因此而倒塌，否则他的小身板肯定会被无数棺木压成肉酱。
小公冶挣扎着站起，擦了擦眼睛，发现四周已然重归黑暗，看不见那副能发红光的古怪棺材。
莫非……刚才的爆炸，直接将棺材给炸没了？
小公冶赶紧点亮最后一根火把，想看个究竟。
随着火苗跳跃、升高，环境渐亮。
而那副箱子一般的棺材，依旧静静躺在原地，只是表面的符号支离破碎，再也没有光芒流动。
“你没事吧？”小公冶问道。
他当然是在问那个女鬼，但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难道棺材没事，倒把女鬼给炸死了？”小公冶又用力敲了敲棺材盖。
然而，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小公冶深吸一口气，再次去推棺材盖。
砰的一声，棺盖轻易地被翻转过去，棺内涌起一阵刺鼻的香粉味。
小公冶知道，那是死人化妆的味道。
棺材中，静静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尸体。
只见她身穿盛装，胸佩玉梭，唇红脸白，容貌绝美，没有丝毫尸体的干瘪感，看起来只是在安谧沉睡。
小公冶呆看了一会，忽而傻傻地冒出一句：“睫毛……很长嘛。”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了一般，女童尸的睫毛突然跳动数下。
与此同时，一双惨白的小手猛地抓向小公冶。
小公冶大吃一惊，赶紧退缩。
“躲……躲什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要拉钩吗？”
小公冶凝神再看，发现这具女童尸居然呼出一口粉末，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死？”小公冶大感意外。
又能喘又能咳的，总不会是鬼罢。
但那个如影随形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梦到……”女童断断续续道，挣扎着想爬出棺材，然而手脚一软，又重新跌了回去。
小公冶赶紧向前，将女童扶住。
在小公冶的搀扶下，女童颤抖着迈出棺材；她环目四顾，忽地流下两行清泪，化开了脸上的惨白妆容。
小公冶看着女童，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拉钩。”女童回过神来，伸出右手小指，“再不拉钩，我可反悔啦。”
小公冶木然伸手，和她拉了钩，感觉如堕梦幻之境，不敢肯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我叫离殇。”女童说罢，对着小公冶微微一笑。
这一刹，小公冶的呼吸停顿了。
就像晨露滴入花蕊的那一刻，云收雾敛，朝阳初升，美不胜收。
能有这种笑容，仔细想想，她是人是鬼，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啊……离殇……哈哈……”小公冶挠挠后脑勺，“我……叫公冶亡羊。”
说完这句，他们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突然，远处一声嘣然巨响，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不好，古墓的机关重启了！”小公冶悚然道，“我们出不去啦。”
“机关重启需要时间。”离殇对古墓的运转似乎很熟悉，冷静地说，“我们还有机会。”
“那赶紧走。”小公冶急急转身，没走几步，便感觉有些不对。
回头一望，发现离殇没能跟上来。
“我头晕，走不动……”离殇尝试着迈前一步，但整个人东摇西晃的，根本站不稳。
时间紧急，不容多想，小公冶一把抓住离殇的手，拉着她往外跑。
离殇的小手十分冰凉，但在小公冶高热体温的烘烤下，逐渐暖和了起来，凌乱的步伐也因此变得稳定。
两人手牵手，有了伴，心态都安稳不少。
他们的速度不断加快。
离开石室，穿过甬道，两人一路奔向机关之声的源头。
没出什么意外，小公冶顺利地发现了与藏老板描述一模一样的房间——到处都是铁链、转盘、齿轮和栱杆。
错不了，这儿就是机关枢纽。
从那些静止不动的齿轮和转盘，可以判断出，古墓内的机关确实没有完全重启。
但每过一个呼吸，都有一种停顿的机关零件被重新激活；当所有的齿轮、转盘都活动起来，也就标志着他们被困死在这座古墓之中。
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离殇，帮我找一根涂成蓝色的拉杆。”小公冶回忆起藏老板的话，赶紧对离殇说。
枢纽房间中的拉杆少说也有上百根，再加上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想找到蓝色拉杆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齿轮开始转动，小公冶心急如焚。
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帮了小公冶的忙：“小鬼，你找的是不是这一根？”
小公冶怔住。
水蛇春六！
这个盗墓贼居然追了下来。
眯眼望去，在春六身旁，果然有一根深蓝色的拉杆；由于年代久远，油漆已经剥落得不成样子。
小公冶大皱眉头。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青铜蛤蟆，肯定没办法和春六对抗。
“识相的，就赶紧把尸王丹交出来。”春六厉喝道。
其实，此刻春六心中也有些忌惮：一是怕小公冶还藏着什么大威力的暗器道具，二是顾忌小公冶身旁这个莫名出现的女童。
离殇此刻的模样，分明是死人装扮，处处透着古怪诡异。
所以春六并没有直接夺取尸王丹，而是威胁小公冶自动交出宝物，以免发生什么意外，阴沟里翻船。
轰隆！
又有一组庞大的机关零件开始重新运转。
小公冶眉关紧锁，开始考虑是不是把尸王丹交出去。
尸王丹虽然能救自己一命，但他宁可毒发死在外面的光明世界，也不愿被困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坟墓之中。
“滚开！”没等小公冶作出决定，离殇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厉叫，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向水蛇春六。
“别……”小公冶急忙伸手，但没能拉住她。
离殇扑到春六面前，小口一张，猛地吐出一股熊熊烈焰，席卷身前一切。
水蛇春六猝不及防，顿时和那土地爷一样，被烧了个浑身通透，惨叫着退开，满地打滚。
小公冶傻眼。
姐姐，你莫不是那青铜蛤蟆成精了罢？
不过惊愕只有一瞬，他马上反应过来，猛地冲过去，一手拽住离殇，一手猛推拉杆。
随着拉杆活动，齿轮打转，便听不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流翻涌声。
“走！”小公冶扣紧离殇的手，两人急急朝着水声方向跑去。
穿过枢纽房间，他们看到了纵横交错的沟渠水道。
沟渠末端，几道巨大的金属闸门高高悬起，兀自往下滴水。
“是这一条。”小公冶眼珠急转，迅速判断出哪一条才是离开古墓的出水道。
他拉着离殇冲过闸门，就要往水道中跳。
“我……不会游泳。”离殇迟疑道。
“你憋着气，别慌，别动，一切交给我。”小公冶拍着胸口说。
盯着小公冶清澈的眼睛，离殇微笑点头。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落水。
水刚没顶，小公冶就感觉到手上的重量骤增。
没道理啊，水有浮力，人应该变轻才对……
他抬头一看，心中大呼不妙。
原来是那水蛇春六，居然又追了上来。
只见此刻的春六，脸皮焦黑，须发皆无，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只手紧紧抓住离殇的发髻。
拉扯之下，离殇的发髻散开，水中飘扬着一头乌黑长发。
小公冶瞄了离殇一眼，发现她十分镇静，没有丝毫惊慌的表现。
“找死！”
小公冶放下心来，抽出匕首，穿过水中黑发，狠狠扎在水蛇春六的手臂上。
以春六的身手，按理不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孩子刺伤，但他被烧伤影响了判断力，再加上头发阻挡视线，结果大意中招。
匕首入肉寸许，春六负痛缩手。
暗红色的血液，在水中弥漫。
小公冶松开匕首，双手搂住离殇，两脚用力一蹬水道石壁，两人便顺着水流的去向飞速游出。
水蛇春六拔掉匕首，正要继续追击，却听轰隆一声，前方连环弹起十余道栅栏，将水道层层封锁。
四面八方，传来阵阵轰鸣之声，震耳欲聋。
古墓中的机关，终于完全重启了！
堪堪冲过栅栏，潜入水道末端的小公冶，回头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水蛇春六。
虽然身处险境，他还是作了一个鬼脸，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离殇，继续往外游。
水道漫漫，微光从头顶透进来，却没有出口，也不知道哪儿才是尽头。
小公冶没办法一直支撑离殇的体重，只能放松四肢，平缓呼吸，让水流带着两人走，以节省自己仅余的气力。
尽管如此，水道曲折多变，一路上完全找不到能换气的地方；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再看看离殇，被流水冲去脸上粉妆的她，容貌依旧娴静美丽。
不过她发青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让小公冶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
没有任何犹豫，小公冶鼓起腮帮子，将自己气管中最后一点空气压挤出来，通过冰凉的嘴唇，轻轻渡入离殇的樱桃小口。
“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你……我尽力了……记得……别害人……”
小公冶心中默念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