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斩首诸因
昏黄的光线下,只见一大串枯发蓬乱的干瘪人头悬在半空,摇晃间,发出刺耳的沙沙怪响。
人头铃?
什长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呼吸过去……
两个呼吸过去……
三个呼吸过去……
什长双眼圆瞪,猛地跳起来,哑声道:“好你个公冶亡羊,差点把老子吓……”
没等他把话说完,公冶亡羊已经笑得满地打滚。
用树枝挑起来的人头铃,此刻被丢弃一旁,几个好奇的士卒便围上去看个究竟。
“只是……开个小玩笑。”公羊笑得肚子抽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玩笑?”什长眯起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回头一看,却见那根原本停满寒鸦的木柱,顶端赫然钉着一颗血淋淋的狼头。
而钉住狼头的不是别样,正是一杆军用箭。
“公羊,你……这是故意作弄老子?”什长思前想后,登时怒极。
寒鸦是食腐动物,对于血腥味十分敏感;正因为这颗狼头,寒鸦才会被吸引到木柱上面,形成一根既像怪人,又类似人头铃的东西。
没有这根东西作铺垫,什长也就不会被突然出现的人头铃吓个半死。
“冤枉啊牛哥。”公羊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用狼头可以把乌鸦吸引过来?就算知道,这些乌鸦也不归我指挥,谁料到它们会摆出这种形状。”
什长仔细一想,觉得好像挺有道理,于是问:“那你在哪儿找到的人头铃?”
“就挂在附近一棵枯树上面。”公羊说,“我在树上发现了割狼头的凶手,一箭射过去,凶手没射着,倒是误打误撞,把狼头给钉在了木柱上……”
什长皱眉。
“然后,我就发现那些寒鸦开始聚在柱子上,从远处看,像极了信里描写的人头铃。”公羊以十分严肃的语气道,“看到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放过?就先把你们引到木柱附近,自己再挑着人头铃,从后面慢慢接近……”
听到这里,什长哪里还不明白。
公冶亡羊根本就是存了心要作弄自己!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什长心里那个气啊,可也拿这个大龄熊孩子没辙。
“牛哥,放松一下心情,有助咱们弄清楚真相。”公羊笑嘻嘻地搭住什长的肩膀。
“真相?什么真相?”什长疑惑道。
“这个,就是解开真相的关键。”公羊走到木柱边,伸手将钉在上面的狼头取下来。
众人围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狼头的天灵盖被掀开了,露出内里空洞洞的颅腔。
“脑子呢?”什长呲牙道。
“我们遇到了生食脑子的怪物!”有人惊叫。
“难道是僵尸?”老兵皱眉道,“传说中,有种僵尸专门吸食脑浆。”
士卒们一阵骚动。
狼脑是脑,人脑也是脑,一想到自己被某种食脑怪物盯上了,大伙儿的后脑勺都是凉飕飕的。
“而且,这还是个胡人僵尸。”公羊从狼头上拈起一缕细细的黄色毛发。
众所周知,胡人的发色多种多样,黑、红、黄、白……应有尽有。
“奶奶的,连胡人僵尸都打到我们中原来了?”什长震惊。
“我开玩笑的。”公羊一本正经地说,“这根本不是人的头发。”
“不是人,难道是鬼?”什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不对,僵尸本来就是鬼……”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公羊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这是猴毛?”什长马上反应过来,“难道你想说,割头食脑这些事情,都是猴子干的?”
“没错,就是猴子,牛哥你太聪明了。”公羊用力拍着什长的脊背。
“臭小子,胡扯也有个限度,你当老子好糊弄?”什长怒道。
“啊,我明白了。”李山根两眼一亮,大喊起来:“你们别说,还真是猴子干的。”
“不会吧。”什长狐疑道。
“不是普通的猴子,是猱。”李山根解释道,“猱特别喜欢吸食脑浆;它们的爪子很锋利,可以轻易抓穿骨头,一大群出动的时候,就连老虎都不是对手。”
“真有这种邪门玩意?”什长讶异,“你们不会是合起来骗我吧?”
“猱自然是有的。”老兵清咳一声,开始讲故事:“十几年前,我亲眼在山里见过一只被吸干脑髓的老虎;当时听猎人说,老虎喜欢让猴子帮自己抓痒,于是猱就装成普通的猴子,趁着帮老虎抓痒的时机,把虎脑给吸干了——当然,这邙山里究竟有没有猱,那是另一回事。”
“有,绝对有。”李山根很肯定地说。
“就算真有猱,也不对劲。”什长提出疑问,“昨天晚上,这猱都已经潜入了我们的营地,为什么不吸我们的脑子,只是割掉木人的脑袋就走了?”
“牛哥这个问题问得好。”公羊当即竖起大拇指,“所以说,狼头是猱割的,狼脑是猱吃的,可弄断那些木人脑袋的呢,就另有其人了。”
“还有别的怪物?”什长咋舌。
“是不是有别的怪物……”公冶亡羊咧嘴一笑,“这得问山根兄弟。”
“问我?”李山根愕然。
“对,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割断那些木人的脑袋?”公羊轻轻拍着李山根的肩膀说。
“不……不是……俺……”李山根的脸色当场变了。
“不会是小李子吧。”什长道,“之前还是你说的,这件事内部人干不了——昨晚我安排了三个人同时值夜,而且弟兄们都睡不踏实,经常有人起来撒尿;真要是小李子干的,不可能不被发现。”
“有可能。”公羊收敛了笑容,郑重道:“想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割掉二十四只木人木马的脑袋,有三种可能。”
“哪三种?”什长问。
“第一种可能,是运气好。”公羊说,“虽然昨晚守备森严,但谁又能肯定,就没有一段时间,是完全没人留意到那些木人木马的呢?”
“这倒也是。”什长点头。
“不过,如果凶手的目的,是通过割掉木人脑袋来吓唬我们,那这种可能性就极小。”公羊继续分析,“毕竟身边都是人,干这种事随时可能被发现;一旦被人瞅见,就达不到吓唬的效果了。”
“那第二种呢?”老兵问。
“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武功极高,身手敏捷,甚至可以摘叶飞花,凝气成剑。”公羊道。
“这个太扯了。”什长摇头道。
“我倒觉得有可能。”老兵却说,“十亲卫里,指不定有人能做到。”
“十亲卫?”这回轮到公冶亡羊发问了。
“十亲卫,是虞大将军手下十个武功最高,也最忠心的人。”什长解释道。
“那现在这儿没有十亲卫罢?”公羊又问。
“自然没有。”什长道。
“那么,第二种可能也基本排除。”公羊说,“至于第三种……”
说话间,公羊将犀利的眼神刺向李山根,后者不禁一阵慌乱。
“就是山根老弟你了。”公羊笑道。
“俺……俺可不会武功,干不了这事。”李山根坚决不认。
“别人想干成这件事,需要武功,可唯独你不需要。”公羊说,“就凭这一点,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为……为什么?”李山根结巴道。
“因为那些木人木马的脑袋,早就被你削断了!”公羊大喝一声。
李山根身躯一震,僵立原地。
公羊施施然从皮囊中掏出一个断头小木人,展示给大伙儿看。
只见木人脖子的断口,并非平整,而呈现一种奇特的波浪状凹凸。
公羊解释道:“奥妙,就在断口的形状上。”
他将木人的身躯插在地面上,再将木头脑袋往上面轻轻一放。
断口楔合,木人重新成为一个整体。
然后他再将木人倾斜。
木头脑袋稳当当的,居然没有掉下来。
公羊继续摆弄木人,当倾斜角度更大的时候,木头脑袋终于支撑不住,掉落尘埃。
“我明白了!”什长一跳而起,“用这种方法弄断木人的脑袋,再摆在那里,轻易掉不下来;就算期间有人拿起来,夜晚光线昏暗,也不容易发现木人已经被切断了。”
“等到早上,找个无人注意的时机,一挥手把木人弄翻,就可以造成瞬间切断所有木人脑袋的假象。”公羊补充道。
“有时间,有技术搞这种鬼的,就只有你小子!”什长气呼呼地,一把揪住李山根的衣襟。
腰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抵住李山根鼻尖。
“军……军爷,俺……俺只是开个玩笑。”李山根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再作抵赖。
“牛哥,不必激动,他砍的只是木人脑袋,又不是活人脑袋。”公羊拍拍什长的肩膀,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刀背。
一股巨力透过刀身传递过来,什长握不住刀柄,腰刀被硬生生地移开了数寸。
‘公羊,你一个死瘦子,力气用不用这么大?’
确实,公冶亡羊外表看着瘦弱,一双手的力度,却足有常人两、三倍之多,也不知道怎么锻炼出来的。
什长失了面子,却是不好声张,只能在心里埋怨一句,依旧悻悻收刀。
“山根。”公羊轻松打发了什长,搭住李山根的肩膀道,“我想,我们之所以迷路,也是你故意带错路罢?”
李山根沉默。
“看得出来,你是不想我们进山,甚至想把我们吓走。”对于李山根消极抵抗的态度,公羊并不在意,和颜悦色道:“我唯一不清楚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山根不语。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公羊继续说,“第一,把你的原因说出来,无论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商量。第二,你不愿说,我也不会让别人为难你;你可以马上离开,我们自行寻找到断头崖的路。”
李山根静静听完,用一种犹豫不定的眼光看着公冶亡羊。
半晌,他才鼓足勇气,肃然道:“在选择之前,俺,要问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