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隐世古村
恍惚中,小公冶孤身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道上。
在石道末端,是一座幽深的洞穴;洞内火光熠熠,还没走近,已有热浪滚滚而来。
走进洞中,小公冶热得满头大汗。
铛!铛!铛!
铿锵有力的打铁声在洞内反复回荡,单调,但似乎暗合某种奇妙的韵律。
“孩儿,你来作甚?”黑暗中,有把嘶哑的声音问道。
小公冶双拳紧攥,默不作声。
哗啦啦……
随着一阵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之中——那是一名肌肉虬结的长须壮汉,浑身精赤,表情异常肃穆。
“古语有云:亡羊补牢,未为晚也。”那壮汉沉声说道,“既然做错了,就应该尽力去弥补……你可明白?”
说罢,壮汉缓缓后退,重新遁入黑暗。
壮汉转身之时,小公冶便悚然发现:此人脊背上,赫然被两根大型铁爪洞穿了琵琶骨,伤口处鲜血淋漓;每走一步,生锈的铁链哐当作响,拖出一地血痕。
小公冶泪如雨下,跪倒在地:“爹……”
“去吧,别再回头,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道路……”黑暗中,传来最后的应答。
“已经太迟了。”突然,洞外有个模模糊糊的怪影闪现,传来阴阳怪气的叫唤声:“公羊休走,还我命来……”
公冶亡羊咋醒!
一抹额头,水津津的全是冷汗。
“又是这些怪梦……”
公冶亡羊才刚刚松完一口气,却骇然发现什长那张粘满血污的丑脸,正鼓着一双死鱼眼睛,恶狠狠地瞪住自己!
他本能往后一缩,脑袋重重磕在神龛壁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你是人是鬼?”
公羊负痛抱头,身体弯得像个煮熟的大虾。
此时天已大亮,缕缕阳光透过庙顶瓦缝投射下来,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屋外,传来了几声野鸟啾鸣。
只见什长大咧咧地坐在公冶亡羊对面,满身都是杂草枯叶,前胸斜扎一根肮脏布带,上面还不时有血水渗出。
“你一个藏老板,连人鬼都分不出来了?”什长讥笑道,突然脸色一变,剧烈地咳嗽几声,作痛苦状,缓缓靠在墙角。
很明显,这位仁兄暂时还做不成鬼。
“我是藏道师。”公冶亡羊缓回气来,惊讶地说:“连一箭穿心都没死?难道真是祸害活千年……”
“你懂什么。”什长虽然神虚气弱,嗓音却还是提得很高:“我老家有个大巫,断我是天生异相,五脏移位,日后必有大成就,大富贵!本爷气运逆天,想死都死不了,哪是你这个小小的藏老板能懂?”
公羊摇摇头:“再不上点药,包扎一下,我看你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你有药?”什长赶紧问。
“没有。”公羊再次摇头,“不过我们可以去找。”
什长的脑袋耷拉下来,叹气道:“荒山野岭的,上哪找?”
别说这是荒山野岭,就算在军营里,有军医治疗,伤口化脓死掉的士兵也比比皆是。
什长虽然嘴硬,心里其实早已绝望——他能撑到现在,与公冶亡羊相遇,也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吧。
“你这种人,想死倒也没这么容易!”公冶亡羊跳下神台,抖了抖昨晚脱下的衣衫,穿上。
他随即发现——被大雨淋过,又在湿衣服中裹了五、六个时辰,那本铸天残书居然一点水痕都没有。
这玩意原来是防水的。
把书重新收好,公羊后退几步,总算看清那尊庇护了自己整夜的神像。
那是一尊高髻长须的老者全身坐像,大概是用木头雕成,手中横执一柄青铜锈刀,外漆虽然剥落,品相却还完好;他仔细端详,又发觉这老者姿势温吞,神态祥和,看起来不像神祗,倒似是哪一家的族长宗老。
公羊心念一转,再次爬上神台,将雕像手中的青铜刀取了下来。
铜刀入手,沉甸甸的颇有些斤两。
“你拿这把破刀做啥?”什长问。
这把刀锈蚀相当严重,上面的花纹几乎全磨掉了,刃口又粗钝,确实是一把破刀。
“攀山铲太短,使起来不趁手。”公羊道,“这把刀虽然旧了点,好歹能吓唬人。”
“吓唬鬼还差不多。”什长冷笑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公羊,小李子呢?”
“唉,失散了。”公羊无奈道。
“他是山里人,应该不会有事的罢……”什长一听,心情也有点低落。
“牛哥。”公羊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作讨论,“我看这个地方,荒废的时间应该不算太久,估计也就十来年吧。”
“还不算久?”什长反驳道,“十年前你也就是个小屁孩!”
“关键不是荒废多久……”公羊也不和什长争辩,只是说:“既然在这里建庙,附近肯定有村庄。”
“就算有,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什长继续泼冷水,“要不,这庙为什么会废弃掉?”
“好好听我说。”公羊道,“即使附近的村庄同样荒废了,那总有通往山外的小路留下来吧?”
什长闻言,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就算真有路,十好几年的,小苗都长成大树了,还怎么找?”
“这你不用担心。”公羊信心满满地说,“一脚踩下去,肯定有个印迹——哪怕野草长疯了,我照样能认得出路来!”
“真的?”什长半信半疑。
“一试便知。”
于是公羊将什长扶下神坛,两人慢慢走出废庙,并在地面上仔细搜索起来。
不过一刻钟,居然还真让公羊找到了当年的古旧小道!
“你看这一条线上的野草……”公羊解释道,“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要矮一些,枝叶也稀疏——因为旧道的泥土被人长年踩实了,东西在上面肯定长不好。”
“不……不觉得……”什长虚弱地说,整个人软绵绵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牛哥,你得撑住啊。”公羊看什长这模样,知道事情不妙,于是干脆将他背起,沿着辨认出来的旧道快步走下去。
山道崎岖,灌木茂密,公羊一边背着什长,一边还要挥刀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路。
经过一夜疲累,现在又要进行如此繁重的劳作,公羊却连半滴水都没有沾唇;饶是他体力过人,此刻也已口干舌燥,腹中打鼓,就连脑袋,亦变得分外的沉重。
“我说……公羊……”什长发话了,“你还是……”
“把你丢下,我自己走?”公冶亡羊接过话头说。
“没人性……”什长断断续续地说,“我是……让你歇会再走,别……把我摔着了……”
公羊不禁哑然一笑。
“我……”什长吐出一个字,突然没了声响。
“死了?”公羊赶紧放下什长,探了探鼻息。
气息虽然微弱,但并没有断绝,应该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公羊重新背起什长,再次加快脚步。
就这样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前方林木间隐约现出建筑的轮廓;再接近一些,不但能看到身影晃动,还有袅袅轻烟随风而散……
竟然有人!
公羊大喜过望,当即拼尽余下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猛冲过去。
经过片刻,走到村口的时候,公羊却又感到有些失望——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荒寂山村,村内的房屋很明显都已年久失修,到处一片死气沉沉;在外走动的,全都是些形容枯槁的耄耋老人。
这儿不是废村,可也差不了多少。
老人们默默望着这两个外形狼狈的不速之客,没有惊惧,但也不表示欢迎。
公冶亡羊将什长放在村口的平地上,对其中一位老人恭敬地问道:“啊,老爷爷,我……”
老人指着自己的耳朵,摆摆手。
“聋子?”公羊无奈,又找另外一个老人:“老爷爷,我同伴受伤……”
第二个老人倒是不聋不哑,但他同样摆手:“没有!没有!”
“人,快死了!”公羊指着躺在地上的什长,又怕老人耳背,刻意提高了声调。
老人继续摆手,慢慢走开。
面对一村子的老古董,公冶亡羊顿时一筹莫展。
“能给点水喝吗?”公冶亡羊舔舔嘴唇,抓住另一个老人高声问道。
老人指指屋边一个大水缸,作了个喝水的动作。
早就渴疯了的公羊一个箭步冲到缸边,抓起缸盖和木瓢,就把脑袋往里面伸……
空的?
用木瓢在缸底努力地刮了好几下,才弄上来两滴浊水。
公羊一把将木瓢摔进缸里,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忍不住仰天长啸:“老天,你这是耍我?”
“兄弟莫急。”一把呼声从远处传来。
公冶亡羊转身望去,发现在村子的另一端,有个挑着担子的忠厚中年人,正朝着这边稳步走来。
手搭凉棚,仔细一看——公羊的眼睛当场就红了。
那担子挑的,正正是两个水桶!
水桶晃晃荡荡的,明显装满了水。
这下公羊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抄起木瓢,大踏步冲向忠厚中年人。
“慢慢来。”忠厚中年人放下担子,任由公冶亡羊取水。
甜!
甘甜!
清冽甘甜!
公冶亡羊捧着木瓢一饮而尽,忽地打个寒颤,整个人顿时像喝了玉液琼浆:一股冰爽的凉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止通体舒泰,连心灵都能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你是不是要挑水到那缸里?”舒爽过后,公羊问忠厚中年人。
“是。”忠厚中年人答。
公冶亡羊二话不说,接过担子,迳自往大水缸走去。
“兄弟你逃难进来的吧?”忠厚中年人随后跟上。
近些年,中原大地处处燃起战火,饥荒、瘟疫到处蔓延,难民多如过江之鲫。
“是啊。”公羊随口回答,又问:“我有个同伴受了重伤,有办法给他治一下么?”
“这样……”忠厚中年人眉头微皱,“这里是老村,啥也没有,我带你去新村想想办法吧。”
“原来如此——既然有新村,这些老人家怎么还住在这个破地方?”公羊将桶里的水倒进缸内,又舀出一瓢去喂给什长。
“是他们不肯走哇。”忠厚中年人详详细细地解释:“大概十多年前吧,这村里的大井,还有附近的溪流,一夜之间突然全都断水了。没有水,怎么住人?我们只能搬。这些个老叔老伯,整天说祖宗基业不可弃,再苦再累也坚持要留下来。所以……你看,我就是给他们送水的,每天送一次。另外还有送米面饭食的人,估计晚一点才能到。”
“原来是这样……”公冶亡羊听完忠厚中年人的解释,却隐隐感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什长凉水入喉,气色看起来似乎略好了一点,但依旧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公羊放下木瓢,又问:“大哥你怎么称呼?这村子叫什么?”
“我叫彭三。”忠厚中年人说,“这里是彭家村。荒山野地的,你们能找到这里,也真不容易。”
看着只剩半条人命的什长,公羊无奈地说:“那就麻烦你搭个手,我们马上到新村去?”
“好!”彭三爽快地答应,与公冶亡羊一同架起什长,顺着他来时的道路往回走。
可还没出村,就看到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群人,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
“来山贼了?”公羊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