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阴婚
静心庵距离王府约莫五里路程，四周皆是银杏林，此处已在江都城外，附近鲜有行人过往。
银杏林中分建着诸多精致楼阁，引水成溪，搭木作桥，若是百花盛开的春季，相信此处定是姹紫嫣红，令人神往，只可惜此时已是秋末，秋风萧瑟，自有一股悲凉之意。
静心庵处在这些楼阁的中间，室内燃着两盏垂苏宫灯，站在楼下，可以看见一位身着素袍的中年妇人正盘坐在蒲团上，手里却拿着个拂尘。
我心里好奇，不由轻声问道：“王妃身处庵堂，却怎么作道士的打扮？”
李月容道：“其实娘亲对三教九流都很有研究，尤其对道家极为推崇！只可惜当下佛庙才是正统，莫说道观不好找，即便真找到了，以她身份的特殊，也不好堂而皇之地舍佛求道。”顿了顿她又道，“对了，娘亲很不喜欢别人喊她‘王妃’，你待会儿千万要注意些！”
听说这位前王妃钟爱道家，我对她不由产生了几分好感，于是连忙答应。
进了楼阁，自有道姑领我们洗手换鞋，待我们步入室内，道姑识趣地自行离去。
“娘！”李月容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的情绪，此刻见到自己娘亲，终于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过去，跪在中年妇人身侧。
中年妇人双肩微微一颤，慢慢转过身来，轻抚着女儿的发丝，柔声道：“你怎么来啦？”
灯火摇曳下，我只见她容颜削瘦，面露凄凉，却掩饰不住一股天生的清新脱俗，想来当年也定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儿。
李月容抽泣道：“孩儿想娘亲了，自然便想办法看您来啦！”
“傻孩子！”见到女儿，中年妇人自是欣喜，一边帮她拭泪，一边打量着她的最近变化。
亲昵片刻，李月容把竹篮拎了过来，掀开盖在上面的棉布道：“这些都是您以前爱吃的，等下我交给伙房，明日热一热再吃。”
中年妇人道：“娘亲在此处起居饮食俱都甚好，以后不必如此徒劳浪费。”
不想她这一说，李月容竟又忍不住痛哭起来，半晌才道：“只怕孩儿以后想送也没有太多机会啦……”
中年妇人训斥道：“好端端的干嘛说这种话！”
李月容抽泣道：“再过一个多月便到了王府的英雄榜换榜之日，父王说……他说……若是男子得了头名，便……便把孩儿许配给他……”说着，她哭声愈发凄惨。
中年妇人想不到原来是这么回事，顿时便笑道：“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你也到了桃李之年，若再不出嫁，怕是没人要啦！”
李月容摇头道：“可娘亲您是知道的，府上的那些门客整日只知装神弄鬼，孩儿只怕……只怕以后连个说贴心话的人儿都没了！”
中年妇人知她平日最喜琴棋书画，而英雄榜的头名向来都以中年人士居多，且他们大都已有妻儿，其中更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想到此处，中年妇人暗自忖道：“倘真如此，倒是有必要回一趟王府，好好商榷此事了……”
此刻我正安静地在一旁看着，见她们母女二人说着贴心话，大为尴尬，但若此时出去又太过唐突，正犹豫不决时，不想中年妇人忽然向我看了过来。
我不敢与她对视，连忙垂首作礼。
李月容见娘亲忽然不说话，这才想起我还在一旁，羞赧地擦了擦眼角泪珠，忙道：“对了娘亲，这位是吴公子，曾经救过孩儿一命！”
中年妇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半天，然后忽道：“不知吴公子可否将八字相报？”
我如实答道：“回道姑，晚辈八字为‘辛未，甲戌，辛丑，乙未’。”
中年妇人喃喃道：“倒是个好孩子，与月容也挺般配，只是……”
“娘……”李月容见娘亲当面说这种事，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中年妇人下半句被她打断，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刚刚引领我和李月容进静心庵的道姑忽又匆匆走了上来，对中年妇人垂礼道：“静一道姑，马王村的马老爷差人来了，说是已经等候多时。”
中年妇人这才记起自己还答应了别人事情，于是起身道：“娘亲答应了马王村的马老爷，今日会帮他已故的长子配阴婚，你们俩也早早回去吧，如今世道不比往常，太晚了不要逗留在外。”
李月容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怎肯就此离去，忙道：“孩儿跟您一起去。”
中年妇人斥道：“那配阴婚有什么好看的，没来由沾惹了一身的脏气！”
李月容嬉笑道：“孩儿就与吴公子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着，绝不打扰静一道姑您施法就是了！”
中年妇人不禁莞尔，终于松了口。
下了楼，出了林子，马老爷派过来的轿子已经等候在路旁。
中年妇人摆手道：“出家人不乘轿，你们且抬回去吧。”
轿夫们也知道她多半不会乘轿，而马老爷如此做，无非是想表达自己的诚心罢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黑，我们一路沿着田地旁的小道前行，轿夫们抬轿走在前面，我们三人跟在后面。
所谓阴婚，就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尤其是在定婚后，未等迎娶过门就因故而亡的少男少女。
当地人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举行一个阴婚仪式，而且最好是由道姑来举行。
马老爷已故的长子，上段时间在江都城买了匹骏马，谁知去围猎时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下来，不仅人跌死了，就连马也跑得无影无踪。
其实他尚未定婚，巧的是最近马王村怪事挺多，不少人家都死了闺女儿子，马王爷这才寻思替儿子找门合适的阴婚，以免他的鬼魂作怪，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当然了，办阴婚多是一些富户才有能力做的事情，贫寒之家很少搞这种活动。
到了马府，马老爷已等候多时，院子里坐满了人，有抬纸轿的，有吹唢呐的，还有出劳力的壮丁。
看到我们，马老爷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把我们领到了后院，指着一排尚未盖棺的棺材道：“这些都是最近才死的女娃娃，她们的八字已经刻在了棺盖上，道姑且算一算，我那可怜的大儿与谁家闺女相合？”
见后院摆了这么多棺材，静一道姑吃惊道：“最近村里竟死了这么多人？”
马老爷叹道：“可不是，我好说歹说，每家送了一副棺材外家一只羊才把她们闺女弄来，待会儿为我儿选好冥妻，还得帮她们逐一下葬呢！”
我悄悄走过去一看，只见棺材里的女人有的已经二十多岁，有的却才十岁不到的样子，大大小小的棺材加起来竟有二十多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