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悲壮赵佗
李斯一死,朝政由赵高这个高智商的破坏者彻底把持,胡亥的麻烦就更大了,彻底被赵高忽悠得团团转。本身是马的动物,整个朝堂的人包括胡亥自已,到底是马?还是鹿?也已分之不清。
当然,有几位冷眼旁观的人除外。
泾水南岸,赵佗大将军已是连觉都不敢睡了,几日前的一个深夜,只差一点点便被自己的一个亲兵斩去了脑袋。还好当时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墙上的利刃投影,猛然惊醒间翻身暴起,夺下亲兵手中利剑,挥剑怒斩之。
自己的亲兵都不能信,整个军营,他赵佗还能信任谁?
副将赵赫吗?那个有点勇力的二百五,凭着一点赵高远亲的干系,一路青云直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连字都不识几个,更妄谈兵法了。在军营中与一干嫡系屁事不干,整日酒肉大宴,脾气还暴躁得很,动不动就鞭笞士卒,把本就军心不稳的军营弄得是乌烟瘴气,怨气冲天!若他不是赵高亲信,早就被赵佗当场格杀了,数次至书赵高皆如石沉大海,赵佗恨得是咬牙切齿。
而原本是大秦顶梁柱的大将杨端和,不知是老了还是怎地,糊涂得竟连赵佗指派与他构筑壁垒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必竟杨端和曾经的威望与资历都摆在眼前,赵佗又不能怒斥之,只好将一切都忍在心底,事事亲力亲为,把杨端和当作神一般给供了起来。
赵佗能感觉得到,大军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然而他又没有丝毫办法,造成这种状况的不是他赵佗,而是胡亥!万恶的胡亥!他开始非常怀念洛水畔的八万嫡系部队了,有那八万人在,他赵佗还有复赵的资本,然而现在,复赵只能是个梦想了,还坚持下去,真的值得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赵佗没有回头路了,不管如何困难,他只有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又是深夜,月明星稀,深幽静谧的夜空下,偶尔传来铁甲与兵器的摩擦声,赵佗大帐中摇曳的灯火忽暗忽明,映衬着他那消瘦而疲惫的面孔。
灯光下,赵佗右手持剑,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剑刃,眼神庄重而痴迷。宝剑啊宝剑,你跟随我十余年,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剑锋所至无坚不摧,无敌不破。饮过无数鲜血,创造过无数辉煌。而今,你黯淡无光,却是为何……
非是宝剑黯淡,而是心境不同矣。
且不说赵佗如何惆怅哀思,泾水北岸,扶苏正在等待。
等待那数千百姓日夜深情呼唤的成果,为了减少损失,他等得起,青龙军任何一位将士的生命都不容无谓失去。
一个月过去了,期间有不少泾水南岸的士卒偷偷泅水过河,与亲人相见,并传递袍泽们向扶苏效忠的宣誓。扶苏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正准备下令孔刚率军渡河作战时,意外又发生了。
不过,这回是好事情。
一日,扶苏正于中军大帐调兵遣将,忽闻帐外铁卫来报,有使者求见。
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始皇帝驾崩前秘密遣走的水军大将司马疾!
一年来,司马疾得始皇帝秘令,整备部属,率八万楼船士南下东海,占据瀛洲(今台湾),造船筑城。得闻楚地乱起,便即刻率五万楼船士起锚北上,入黄河,准备直入北地勤王。待遇韩信大军,方知北地王扶苏与征南名将赵佗对峙于泾水,便尽起大军前来相助。
扶苏大喜,有水军前来相助,攻下赵佗这军心涣散的泾水防线怕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了。
不数日,数百艘巨大的楼船突然出现在泾水上,帆影重重,遮天蔽日。泾水南岸的秦军惊呆了,这突如其来的宠大水军肯定不是已方援军,而是北地王扶苏的军队,北地什么时候有这么强大的水军了?
深谙水军的赵佗知道,这泾水怕是守不住了。但是,再往后退,就是咸阳,退无可退。也罢……此战便是自己最后一战吧,作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他绝不允许自己临阵脱逃,哪怕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
不等赵佗有任何应对措施,楼船上的霹雳车开始发威了。
无数巨石呼啸而来,轰砸在泾水南岸的壁垒上,数十斤巨石铺天盖地状若流星火雨,壁垒瞬间被砸出了无数缺口,大火四起,原本坚固壁垒上布置的强弩几乎被破坏殆尽!驻守壁垒的士卒则更惨了,他们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随处可见一滩滩模糊不清的血泥肉糜。在雷霆万钧的巨石火雨面前,人力太渺小了!士卒们面色惨白,瘫在血地上浑身发抖,他们纷纷伏地祈祷,祈祷巨石不要砸在自己身上。
在霹雳车的掩护下,陷阵军有条不紊地登上了泾水南岸,对满目疮痍的壁垒发动了猛烈攻击。
孔刚手持重戟,狂啸着冲上了壁垒,楚解、夫锐、无咎三位公子手持长枪,皆如下山猛虎,不欲落于人后,嘶吼着杀上了壁垒。二万四千名陷阵军将士以伍为基本单位,组成一个个绞杀阵有序地向前推进,少数尚存抵抗之心的赵佗军士,皆不是陷阵军将士之敌!两军几乎才一接触,赵佗军防线便被撕开,陷阵军杀人如麻!
屠杀,不甚激烈,但却一边倒的进行着。
更多的赵佗军士卒无心作战,纷纷将兵器投掷于地,跪地请降。对于请降的士卒,陷阵军将士直接从其身旁绕过,甚至还投出了友好的眼神。同为大秦军人,今日这些请降的士卒,说不定哪一日便成为自己的袍泽,成为自己生死相交的兄弟、坚实的后背之盾,决不可轻辱!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陷阵军便攻陷了壁垒,赵佗军请降的士卒跪得满地皆是。
巨石继续呼啸着,越过陷阵军所在的壁垒,砸向后方的赵佗军营,为陷阵军提供远程压制。大营中一片混乱,此时的赵佗早已集结好四万士卒,这四万人,已经是尽他最大努力所能集结的人了。
赵佗手握长剑屹立在这数万人正前方,他在等待陷阵军的到来。
数万人静静地列阵在混乱的大营中,一动不动,宛若溪流中的磐石。而他的副将,平日自负勇力的赵赫,却不见了踪影。
泾水边,扶苏、司马疾随着雷骑大军一同踏上了泾水南岸。
赵佗与司马疾,旧识也,相交匪浅。当年赵佗、司马疾随大将屠睢第一次南征,水土不服,主将屠睢在密林中遇袭丧命,而赵佗得司马疾拼死相救才活得性命!可以说,赵佗与司马疾二人,乃是生死之交!当任嚣与赵佗再攻南越时,便是司马疾给其等运送粮草补给。
赵佗,作为帝国少有的将才,如果可以的话,扶苏也不想杀了他,看看以司马疾与其的交情,能否劝降吧。
赵佗大营。
不待陷阵军攻至,严阵以待的赵佗却等来了副将赵赫的人头。
却是后军数万人在大将杨端和带领下,杀向了赵佗中军。两军对阵,一颗头颅从杨端和手中抛至两军阵前,凝目望去,血肉模糊的,赫然是副将赵赫的人头!
“将军赵赫,临阵脱逃,被某斩矣!”此时的杨端和老态尽去,声音沉猛而威武。
“斩得好!”赵佗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头颅,面露快色,大声喝道。
“赵将军!胡亥残暴不仁,北地王师已至,还不投诚,更待何时?”此时,杨端和身旁的一名都尉大喊道。
“李都尉,你不必多言,我知你家小皆在北地,如此抉择,情之所在也,我不怪你。但,我已别无选择,你若要战,便战吧!”赵佗长剑一挥,大喝道。
杨端和神情冷漠,长剑直指赵佗:“众军听令,斩尽逆军,迎接北地王师!杀!”
“赵将军如此决绝,李某得罪了!”都尉李厷对赵佗深深一躬,长戟猛扫,身先士卒冲向了赵佗中军。
不一刻,孔刚率军杀至,只见赵佗大营中已杀做了一团,一时分不清敌我,只得止住军势,将混战中的敌军大营团团围住,只待扶苏前来。
随着势若雷霆的马蹄声响起,雷骑在扶苏的率领下抵达战场。
眼前的情景与扶苏所料实在相去太远,扶苏双眉紧皱,高声对孔刚问道:“孔刚,怎么回事?”
“主公,某亦不知,陷阵军攻到时,便是此等情景,某分不清敌友,只得围住大营,等候主公前来处置。”孔刚愁眉不展地抱拳道。
“王上,请允许末将前往处置!”大将司马疾突然请命道。
“嗯,去吧!秦虎,领铁卫营,护卫司马将军!”扶苏点头示意,下令道。
司马疾在秦虎的护卫下,疾步至混乱的大营门口,大吼道:“都住手——!赵佗!司马疾来也!速速出来相见!”
“住手!”激战中的李厷见扶苏大军已至,喝止了手下众军,退至杨端和身后,列阵在一旁虎视眈眈。
赵佗浑身浴血,驻剑于地,见好友司马疾立于大营门口,面目动容。
“兄长,原来是你来了,我说北地怎么突然有如此强大的水军,呵呵……”赵佗长剑入鞘,环视将大营围得水泄不通的青龙军,沙哑道。
“赵佗,胡亥乃世间毒瘤,天下人皆欲除之而后快,你何苦再执迷不悟?!”司马疾怒喝道。
“呵呵,执迷不悟么……非也,吾有今日,咎由自取也。”赵佗长叹。
“既如此,随兄投北地王吧,北地王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你还是这支大军的统帅。”司马疾快步上前扶住赵佗,恳言道。
“吾数次败于北地王之手,虽为败军之将,但军人荣辱片刻不敢相忘,吾不降也!”赵佗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语气坚定如铁。
“赵佗!你!你莫非忘了当年的志向了吗?你欲将性命葬送于此地吗!”司马疾一拳重重地擂在赵佗胸膛,怒吼道。
“兄长你可知?吾实为赵人也!父兄家人,皆为秦人所杀,与秦之仇,不共戴天!赵佗不降也,愿与兄长一战!了却平生!”赵佗受司马疾一拳,蹬蹬蹬连退数步,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彻底爆发,拔出长剑含泪大吼道。
司马疾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以二人的生死交情,赵佗竟欲与他一战,想来赵佗是心存死志了。
但见赵佗突然拔出长剑,秦虎恐生意外,就欲冲上前斩杀赵佗。
“且住!汝等不欲上前!容某与赵佗公平一战!”司马疾虎目湿润,大喝道。
秦虎闻言,只得怏怏退下。
“想不到为兄切切赶来,竟是与你生死一战……”司马疾赤红着双目看向赵佗,失落道。
“兄长,请!”赵佗长剑一横,大喝道。
“哈哈哈,也罢,吾便成全了你吧!”司马疾极怒反笑,长声道。
“锵——”司马疾长剑出鞘,迎着赵佗迅猛而上。
眨眼间,两人相交,竟都不防守,只是奋力一击!
“噗!”伴随着长剑入肉的声音,赵佗胸口已是深深的插着一柄长剑!而赵佗的长剑则在司马疾颈口赫然停住!
“兄长,这条命,赵佗还你了……”赵佗口吐鲜血,胸口的艳红一股一股不停地往外涌出。
“啊——”司马疾紧紧扶住赵佗,泪如泉涌,仰天悲呼。
“兄长勿须悲伤,赵佗如此选择时,便知命该如此了,能死在兄长手里,赵佗瞑目九泉矣,多谢兄长成全……”赵佗声音微弱地道。
片刻过去,赵佗安详的闭上了双眼,时年三十有一。
一代将才,空有满腔豪情,满腹才华,却被命运捉弄,致英年早逝,注定是个悲情人物,可歌可叹。
众军目睹如此悲壮场景,皆以剑击甲,低声哀和。
扶苏走上前,拍了拍司马疾的肩膀,竟无言相劝。
此战,赵佗军伤亡两万,剩余诸军,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