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奈佳人(上)
葛明暗想道:“青青似是个女子的名字,大哥不知何故为她如此伤心?”急忙劝解安慰邝露。可是邝露的嗓音已变成沙哑,哭声愈来愈低,几不可闻。随后便停止了哭泣,坐在地上发呆,似是心事重重。葛明拿起葫芦,揭开盖子,向杯子里倒了些水,端给邝露,说道:“大哥,喝杯水润润嗓子,别哭坏身体!”
邝露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神色恢复了正常,热切地说道:“兄弟,这首《浴火凤凰》曲子大有来历,为兄刻骨铭心!”葛明微笑道:“这首曲子与青青有关。”邝露点了点头,脸上顿现无限柔情,思续似是飞到了那座遥远的大山,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旁,看着一群瑶家姑娘跳舞唱歌,有位美丽的姑娘**辣地看着自己……
“大哥怎么不接着讲下去?”葛明催促道。邝露回过神来,忙道:“兄弟,那年我冲撞了南海县令黄熙,被逼得远走他乡避难,历时五年之久,却也游历了名山大川。”葛明好奇地问道:“大哥,你身无盘缠,如何能周游各地?”邝露笑道:“为兄浪迹于山水名胜之间,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沿途赋诗数百首,诗名远扬,自有送礼求索诗稿者。况且为兄书画亦是一绝,故每到一地,当地人都要以嘉宾之礼相待,争相索要书画,还供我食宿,并要赠送盘缠。”
葛明叹道:“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颇有李太白遗风。”听到葛明将他和李白相比,邝露虽有些飘飘然,但亦有自知之明,赶紧摇了摇头,说道:“李白被世人称为‘诗仙’,乃千古难遇的奇才,任何人都难望其项背。为兄虽薄有才学,但写诗只是有感而发,有时还是为生计所迫。”葛明笑道:“大哥也是太过自谦,你的才气少有人能比,快讲讲琴曲的来历吧!”
邝露道:“为兄当年流浪到广西时,流连于深山老林之中,与土人、苗、瑶等族人民多有交往,作诗记叙山寨奇特的风俗民情,当地人争相传诵,因而小有名气。来到桂林后,醉心于桂林山水,尤其喜爱阳塘。”葛明怡然神往,感叹道:“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看来阳塘湖水甲桂林。”
邝露沉浸在往事中,眼睛绽放出了光彩,回味道:“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为兄荡舟于阳塘湖中,但见天光水色,有如人间仙境。游览完阳塘,我来到酒楼,喝了碗美酒,顿觉文思泉涌,遂挥笔记叙阳塘景色。不料满座皆惊,众人无不叫好。”
葛明点头道:“大哥见到如此美景,写出来的文章定然脍炙人口!”邝露摇头道:“我用狂草写出来,酒楼里的人不识草书。”葛明奇怪道:“他们不识字,为何还要称赞?”邝露微笑道:“众人见我写字动作颠狂,甚是好奇,遂围拢过来观看。”葛明笑道:“原来他们欣赏大哥写字的动作神态。”
邝露不屑道:“兄弟真把我看扁啦!似是我在故弄玄虚。”葛明忙道:“大哥的字写得更好。”邝露点头道:“那日,我确有人字合一的感觉,兴之所至,写出来的字尽情放纵,宛若飞沙走石,又如行云流水,可谓酣畅淋漓。既使不懂书法的人见之,亦要出声称赞。酒楼主人更是索要草稿,声明不收酒钱,还要再送纹银一百两。我题字盖章后,即把草稿送给酒楼主人,却不成想引出一段奇遇。”接着向葛明娓娓道来。
那日,酒楼主人把邝露写的字挂在墙上,酒楼的客人指点品评,皆是赞叹不已。有个瑶寨青年男子面露喜色,走到邝露面前深施一礼,端起一杯酒,激动地说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尊颜,不胜荣幸!我敬先生一杯酒。”
邝露见瑶族青年说话声甚是悦耳,如同泉水叮咚流动,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打量此人。只见这人身材不高,弯眉大眼,秀鼻微翘,面色红润,穿着绣边白裤,留着发髻,插着雉毛装饰,并以红布帕包头,实是个英俊的瑶族小伙。邝露邀请道:“这位兄弟,到我桌上共饮几杯如何?”瑶族青年也不客气,径到桌旁坐下,吩咐酒楼伙计又上了四道菜,再来一坛酒,便和邝露频频举杯,谈笑风生。
邝露讲了周游各地的见闻,瑶族青年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山外真是精彩有趣,我好想出去看看。不过我们瑶寨虽处大山,但山连着山,树连着树,四季碧绿,鲜花盛开。寨子里有竹楼茅屋,还有茶树古道,古榕参天,四季如春,如同你们汉人所说的世外桃源。”接着又讲到当地风俗习惯,诸如祭祀祖先的盘王节,还有用‘鸟盆’捕鸟腌制为酢。邝露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抓住瑶族青年的手,急切地说道:“兄弟,我听得心里发痒,你要领我到瑶寨去看看!”
瑶族青年看了看四周,脸稍微有点发红,急忙抽出手,说道:“先生能够到小寨,实是我们的荣幸。”邝露问道:“您叫甚名字?在瑶寨做何事?”瑶族青年道:“我叫云亸,在寨子里当记室,类似于你们汉人执掌文书,咱们何时出发?”邝露道:“最好现时就走,我实在等不及了!”云亸微微一笑,说道:“你暂且在此等候片刻,我先去买些杂货物什。”站起身,匆匆出了酒楼。
不到半个时辰,云亸买好瑶寨需要的物品,搭在马背上,骑马来到酒楼。邝露道别酒楼主人,与云亸一起策马出发。云亸活泼好动,一路上说个不停。出了桂林城后,山逐渐多了起来,道路变得曲折。登高向山坳远眺,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竞相绽放,把大地染成一片金黄色。行走在古道上,但见路两旁绿树成荫,鲜花从野草丛中冒出,娇艳欲滴。树上鸟雀鸣叫,花丛蜂飞蝶舞,偶有野兔横穿道路,处处皆是生机盎然。
虽说景色宜人,可是山路起伏不定,行走愈来愈难。云亸道:“先生,我们歇息片刻再赶路吧!”邝露点头道:“走得人困马乏,腹中还有些饥饿。”便跳下马,把马拴到树上,找块青石坐下。云亸拴好马,指着路旁河流,说道:“那边有个清泉,我去淘米做饭。”提着包裹来到泉水旁,用水洗净了稻米,放到竹筒里,塞上木塞,又打了一竹筒泉水,顺着小径返回。
“啊!”突然传来邝露的惊叫声,云亸急忙跑过来询问。邝露皱眉道:“适才被蛇咬伤,小腿有些发麻。”云亸忙道:“你先别动!我把蛇毒吸出来。”挽起邝露的裤管,用刀在小腿伤口上划了个十字,拿出一个小瓷瓶,喝了些烧酒漱口,用嘴吸出蛇毒。吐出几口黑血后,伤口流出红色的鲜血。云亸迅速用烧酒漱了漱口,又从包袱里找出蛇药抹到伤口上,撕了块布条包扎好。
邝露见云亸不顾危险为自己治疗蛇伤,颇为感动,施礼道:“多谢兄弟!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不死也得残废。”云亸咯咯笑着,说道:“先生也不用客气,山里人没有这么多讲究。大山上蛇特别多,我们出门都带着蛇药,以防万一。”云亸用刀砍下几根树枝,搭起一个三角支架,把装有大米的竹筒吊起来。又在竹筒下放了些枯枝,用火镰打着了火。邝露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云亸忙活。
等到竹筒里的稻米烤得熟了,云亸灭了火,取下竹筒,用刀劈开,露出白花花的米饭。拿起一半递给邝露,自己吃另一半。邝露接过竹筒,香喷喷的气味扑面而来,忙取过一双竹筷,大口吃着米饭。忽然见到米中有数片腊肉,散发出诱人的浓香。忙用筷子夹入口中,细嚼之下,口齿生津。
看着邝露回味无穷的模样,云亸吃吃地笑着,说道:“先生,我们瑶寨美味佳肴还多着呢!”取出一个木碗,倒了些米酒,一缕清香顿时飘散开来。又加了些泉水勾兑,递给邝露,说道:“先生,再尝尝我们瑶寨自酿的米酒。”邝露端过碗,咕咚喝了大口,酸甜之味直达脏腑,顿觉遍体轻爽,连声叫道:“好酒!好酒!”云亸浅浅笑道:“米酒后劲大,极易醉人。我们还要赶路,你且只喝一碗!”邝露喝完米酒,便与云亸起身赶路。
黄昏过后,天色暗淡下来,幸而月亮升起,照得道路清晰可见。二人小心前行,又走了四五里路,只见前方山上点起大片火把,隐隐约约听到呐喊声、铳箭声。云亸脸色大变,忙道:“先生,我们寨子遇到麻烦了!”邝露问道:“何人要来攻打寨子?”云亸道:“五十多里处有座苗寨,寨主叫奏保哚,一直窥视我们瑶寨。前些时日打别的寨子都被打败,今日竟趁夜来偷袭主寨。”邝露沉声道:“这仗打得甚是激烈,我们到前方去看看。”
二人来到山脚下的榕树林里,把马拴在树上,取出武器,悄悄潜入寨门前面竹林里。邝露拔开竹枝,只见山寨建在易守难攻的半山腰,寨墙是用坚硬的大理石垒成,木寨门高约二丈,宽约六尺。寨门前有片空地,一百多个苗人正向寨子里射箭,还有十多人发射火铳。寨丁们冒着箭雨铅子,向苗人还击。可是射出的羽箭稀稀疏疏,对苗人的打击甚微,反而被苗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邝露见寨上的防守颇为吃力,急忙问道:“你们寨子有多少人?”云亸道:“有四百多户人家,能打仗的壮丁也就二百多人,瑶家十三寨土司就住寨子里。五日前,苗人骚扰最靠近的黄龙寨,土司派出一百五十个寨丁过去防守,未料到苗人竟来攻打主寨。”邝露叹道:“苗人这招调虎离山之计好狠啊!”
这时,十多个苗人抬着圆木冲出,用力撞击寨门。云亸忙道:“苗人就要撞开寨门了,先生快想个办法。”邝露见苗人队形散乱,在队后有一人骑在马上,正手指寨门大声吆喝,忙问道:“那个骑马的人是谁?”云亸拔出刀,气愤地说道:“他就是苗寨寨主奏保哚,我们冲过去杀了他吧!”邝露拦住云亸,劝道:“不要莽撞!奏保哚旁边有十多人保护。”
猛然传来了苗人的欢呼声,只见寨门被撞开,抬着圆木的十多个苗人亦扑倒在地。苗人正要拥进寨里,突生变故,二十多个寨丁冲出大门,挥动着雪亮的钢刀,杀死了倒地的苗人。奏保哚气急败坏,喝令苗人向大门攻去。寨丁们来不及关门,只得拼命抵抗,可是抵不住数倍苗人的进攻,十多人被打倒在地。瑶寨土司见形势危急,急忙率寨丁们杀出,想把苗人驱逐开来,再关上寨门。奏保哚大声叫嚷,让手下吹响了牛角,指挥苗人蜂拥而上。寨子里的瑶民不分男女老幼,皆手持农具、木棍等武器冲出寨门,奋勇向苗人杀去。可是以寡敌众,被苗人打得连连后退,情势甚是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