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奈佳人（下）
云亸催促道：“先生，我们快些过去吧！”邝露道：“奏保哚身旁只剩两个护卫，你挡住护卫，我去擒拿奏保哚。”二人冲出竹林，向奏保哚猛扑过去。邝露冲至近前，兔起鹘落，把奏保哚拉下马来，用剑抵住他的脖子。两个护卫微微一楞神，不及举刀，便被云亸用刀抵住。云亸用苗语大声喊道：“我们抓住了奏保哚，快放下武器！”苗人见寨主被抓，投鼠忌器，一时不知所措。
邝露压紧宝剑，对奏保哚喝道：“快喊你的族人投降！”奏保哚怒目而视，并不出声。邝露压紧宝剑，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奏保哚方才让苗人扔下兵器，坐在地上。瑶寨土司令寨丁们收起武器，绑起奏保哚，把苗人押到寨子里关押起来。又安排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准备死者后事。
“阿爸！”云亸大声叫喊着，如旋风般跑过去，扑到土司怀里。土司抚摸着云亸的头发，问了经过，遂放开云亸，大步来到邝露面前，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先生相救！不然我们瑶寨将遭遇大难。听小女云亸娘说，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邝露先生，果然是人如其名，我代表瑶家十三寨深表感谢！”说完又是一礼。
“小女云亸娘？”邝露惊诧地望向云亸。但见云亸娘向邝露做了个鬼脸，咯咯娇笑着跑开。却听土司又道：“依先生之见，我寨该如何处置这些苗人？”邝露道：“此处还有土人、侗人等多族参差居住，本应和平共处，协力护寨。苗人居然想占据瑶寨，决不能相让，定要打击其嚣张气焰，使他们再也不敢心起异念。但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不要伤了和气为好。”土司连连点头称是，让人连夜赶到黄龙寨，带一百五十个寨丁回来护寨，然后放回一个苗人，让他去找苗家土司来领人。
处理妥当后，已近四更时分。土司对邝露说道：“先生到我家吃饭歇息，小女已把你的行李搬了过去。”不由分说拉起邝露就走，直接来到自家竹楼。二人刚刚坐下，仆人就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匆匆吃过后，仆人把邝露领到二楼房间。邝露来不及洗漱，躺到床上便鼾声大作。
到了次日正午，邝露还在酣睡。房门忽地被推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邝露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姑娘身穿鲜艳的裙装姗姗而来，打开窗上的竹帘，一缕阳光透进屋里。只见姑娘头戴银花、银串珠、弧形银板配以彩色头帕，颈挂银圈，身披彩色披风，穿着无领大襟上衣、百褶裙，饰以色彩斑斓的绣花，脚穿镶边绣花鞋。姑娘白里透红的脸上荡漾着欢笑，一双大眼睛忽闪明亮，唇红齿白，整个人艳丽得光彩夺目。
邝露看着姑娘，怔怔地发呆。姑娘瞪了眼邝露，娇嗔道：“你直直地看着我干吗？难道不认识我了？”邝露醒悟过来，大笑道：“哈哈！云亸娘，你这个瑶寨公主骗的我好苦啊！居然扮成男子把我骗到瑶寨，还让我帮你打仗。”云亸娘佯怒道：“我可没骗你，是你急着跟来。再说你也欣赏了瑶寨的美景，还享受了诸多美味，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邝露站起身来，故作郑重之状，施礼道：“多谢公主救命大恩！末将愿为公主粉身碎骨，扑汤蹈火，在所不辞！”云亸娘脸色泛红，宛若桃花一般，娇笑道：“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快去品尝美味吧！”
邝露随云亸娘来到餐室，在木桌前坐下。女仆端上三碗油茶放在桌上，又送来几碗米花、炒豆之类的小吃。云亸娘把小吃倒入油茶中，说道：“先生，先把油茶喝了。”邝露喝了一碗油茶，但见小吃沉在碗底，说道：“拿双筷子过来！”云亸娘笑道：“我们瑶家风俗，客人要喝完两碗油茶，方才能用筷子。小吃留在碗底，其意是有余不尽。”邝露喝完剩下的两碗油茶，接过云亸娘递过来的筷子，夹起小吃送到嘴里。
女仆又端来一个木托盘，取出菜肴摆到桌子上，还倒了两碗米酒。吃着瑶家特产糍粑、火烟肉、野猪肉炒油毛菜，喝着香醇的米酒，邝露大呼过瘾。云亸娘娇嗔道：“看把你美的！享受着我们瑶寨的美味佳肴，可要帮我们干活啊！”邝露笑眯眯地说道：“那是自然，我明日就上山打柴。”云亸娘佯怒道：“你再不说正经话，我就把你赶出山寨！”邝露装作害怕的样子，作揖道：“公主息怒！末将随时听候差遣！”
云亸娘微笑道：“派往黄龙寨的一百五十个寨丁回来了，阿爸想请先生帮助我们练兵护寨。”邝露问道：“昨日俘虏的苗人如何处置？”云亸娘道：“苗寨土司带着厚礼过来领人，推说不知道此事，狠狠训斥了奏保哚，再三赔礼道歉，发誓永不侵犯瑶寨。阿爸见他心意诚恳，便放苗人离开。不过苗寨人多势众，还需要多加提防。”邝露点头道：“昨日寨丁们打仗杂乱无章，既不掌握单兵作战技艺，亦无战阵配合，确是需要按兵法进行正规训练。”云亸娘喜道：“我领你去见阿爸，你可要帮我们训练一支精兵。”
二人见到土司后，土司又对邝露表达谢意。云亸娘撒娇道：“阿爸不用谢他，这是他应该做的事，况且我还救过他的命呢！”土司拈须微笑道：“小女喜欢胡闹，先生不要介意。我听闻先生精通技击，通晓兵法，想请先生帮助训练勇士护寨，不知有何高见？”
邝露道：“大人，瑶寨地势易守难攻，但还要多准备守寨器械，训练寨丁技击之术。若是敌人势力强大，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进攻，或者主动撤退。”土司不解道：“此话怎讲？”邝露道：“从寨中向外挖掘一条秘密地道，通至寨外即可。”土司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令我茅塞顿开。”邝露又讲了练兵和排兵布阵之法，土司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晚宴上频频敬酒，邝露喝得酩酊大醉。
次日，邝露便开始训练寨丁，从拳术、武器使用练起，又讲配合作战，以至练习战阵，不觉过了三个多月。瑶族没有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礼仪，云亸娘时常陪在邝露身旁，或送茶递水，或拿毛巾给他擦汗，有时还帮助训练寨丁，有时还和邝露拆拳过招。云亸娘也不再称邝露为先生，改口叫大哥。二人日久生情，难舍难分。
转眼到了十月十六日，正是金秋时节，瑶民要过传统的盘王节。瑶寨家家户户杀牲祭祀，设宴款待亲友。在这三日两夜里，寨中男女老幼都要穿上盛装，祭祀祖先盘王，唱歌跳舞，欢庆丰收，尽情欢乐。云亸娘拉着邝露参加寨里的节日活动，邝露玩得甚是开心。夜幕降临，瑶民们在树林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云亸娘和寨里的姑娘们穿着艳丽的服装，围着篝火跳起欢快的舞蹈，自然纯朴，而又热烈奔放。邝露拍着手，不时出声叫好，双目紧盯着云亸娘，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中夜时，青年男女们开始对歌，若是选了意中人，便即双双离开。
云亸娘拉着邝露来到河畔柳树下，兴奋地说道：“大哥，你以柳树作诗唱歌。”邝露趁着酒兴唱道：“纯英飞少女，榴火粲东君。鸟弄枝成曲，鱼动水圜文。谢客云启屐，罗敷日照裙。东风正难忍，杨柳故纷繁。”云亸娘含情脉脉地看着邝露，想起他教的一首歌，接着唱道：“秋思不成触，触处定伤离。是日翰杨柳，青青同当年。羊肠先雁路，马首后鸦期。行路难云云，踦人方自知。”
邝露随手折下一根柳枝，微笑道：“杨柳青青，我以后就叫你青青公主吧。”伸出双臂搂住青青，取出一支银钗，戴在她的头上。青青赠给邝露一个绣花包，抓住他的手，在手背上狠狠咬上一口，顿现一道深深的牙印。邝露疼得大叫一声，却颇为高兴。他知道瑶族风俗，女子咬得深，方显爱得深。
轻风吹拂，柳枝婆娑，如同跳着曼妙的舞蹈，为夜色增添了万种风情。枝叶拂过脸庞，痒痒的，麻酥酥的，令人心神俱醉。邝露取出瑶琴，弹了一首《凤求凰》，青青吹箫伴奏。琴声爱意绵绵，箫声柔情似水，声声如梦似幻，牵引出绵绵情意。奏毕，二人搂抱在一起，在柳树下待到很晚方才离开。
过了三日，邝露按瑶族风俗，备下礼品向土司求婚。土司敬重邝露的才学，遂招其为婿。此后，邝露帮助土司训练寨丁，把瑶寨打造得如同铁桶般牢固，还修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密道。他和青青相亲相爱，**欢乐，走遍瑶寨山山水水。邝露灵感迸发，写下了流芳后世的《赤雅》，创出了神鬼莫测的军阵。
讲到此处，葛明羡慕地说道：“大哥住在仙境般的地方，且有美丽的青青公主作伴，该是乐不思蜀吧。”邝露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眼中泪花闪现，说道：“过了些时日，我得知老母病重，便向土司提出回家。青青虽然难舍难分，但仍然支持，还嘱咐我要报效国家，大展才学。可是瑶寨巫医掌庙师追求青青没有得逞，妒恨我娶了青青，因而挑拨土司，以我在南海有家室，会负情不归为借口，纵容土司为我种蛊。土司听信巫医的话，不顾青青阻挡，让巫医对我种蛊。”
葛明奇道：“大哥，蛊是何物？”邝露答道：“五月初五日，瑶民把百种毒虫放入陶罐内，令其互相吞噬，最后剩下的毒虫就是蛊。”葛明惊道：“那蛊的毒性可谓百毒之王，大哥又是如何解除其毒呢？”邝露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道：“青青…青青为救我，给自己种蛊，从土司哪里要来解药，给我服下。”葛明不禁为之动容。
邝露抚摸着瑶琴，说道：“临走的那日晚上，我们又来到柳树林。我抱着青青大哭，随后弹起瑶琴。青青却装出很开心的样子，时而吹箫，时而唱歌，时而跳起瑶家舞蹈。我有感而发，创出了琴曲《浴火凤凰》。”说罢，流着泪奏起瑶琴。葛明听着悲伤的琴曲，渐渐地困乏难耐，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邝露奏罢，即怀抱瑶琴沉思，直至天明。
太阳升至半空，邝露叫醒葛明。二人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便准备分头赶路。葛明掏出一百两银子，定要送给邝露。但他坚辞不受，还从包袱里掏出剩下的五十多两银子，塞到葛明手中，说道：“兄弟，我回到京师也该领俸禄了，穷家富路，你还是留着银子用度。”又叮嘱葛明一番，捧起瑶琴，用块白布小心擦拭干净，放到包袱里背上。
葛明见瑶琴通体褚色，似是年代久远，忙问道：“大哥，这张琴是古物吧！”邝露脸上顿显骄傲的神色，自豪地说道：“此琴名为‘绿绮台’，是大唐武德二年制，曾属武宗皇帝朱厚照所有，后赏赐给大臣，流落于民间。也是机缘巧合，为兄幸而买到。”葛明道：“祝贺大哥得到这个稀世珍品！”邝露忽又想起一事，摇头道：“我的绿绮台并非是最有名的琴，月明沧海琴近来名闻遐迩。”葛明忙问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