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赤胆忠心（中）

三人走下城墙，戚玉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刘都督，清虏若是在高地树林里藏兵架炮，居高临下进攻，我军如何挡之？”刘肇基顿悟道：“多谢戚姑娘指点！我这就报告史阁部，请他派兵烧掉树木，让清虏无处隐藏。”

正要再登上城墙，却听戚玉又道：“清虏仓促而来，士卒疲劳，防御必然不力。我军可乘敌不备，派兵出城冒死一战，既能打击清虏，又可鼓舞我军士气。”

葛明鼓掌道：“主动出击甚好，即使不能重创清虏，亦能剥他一层皮。”刘肇基点头道：“我亦有此意，这就速报史阁部！”说罢，急急地登上城墙。

过了半盏茶时间，刘肇基慢吞吞地走下城墙，显得闷闷不乐。葛明急忙迎上前，问道：“刘都督，史阁部之意如何？”刘肇基道：“高地之上有坟墓，乃前内阁首辅李春芳家族墓地。史阁部认为烧掉树木是对功臣大不敬，遂不听从建议。”

戚玉皱眉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策。若还是墨守陈规，岂不是显得过于迂腐了呢？”刘肇基叹道：“史阁部并非不知变通，只是心地宽厚仁慈啊！”

“那派兵出城攻打清虏之计呢？”戚玉又问道。刘肇基道：“史阁部亦没有出兵的打算，言道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

葛明跺脚道：“若是如此静等下去，清虏便准备妥当，我军则会坐失战机。”刘肇基咬着嘴唇，看了看天空，坚定地说道：“我们先回去作好战斗准备，给攻城的清虏以迎头痛击。”

回到北城门后，刘肇基指挥将士修建防御设施，准备防守器械。庄子固领葛明、戚玉查看各处城防，只见城墙上放着巨大的盾牌，还有滚木礌石等物。在垛口处，摆放着十多门威风凛凛的佛朗机炮，黑通通的炮口指向城外。母铳配有准星、照门，两侧炮耳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旁边还备有五个子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

葛明抚摸着黑漆漆、闪着金属光泽的炮身，大喜道：“有此利炮，能把清虏轰个稀巴乱。”庄子固道：“该炮是徐光启的学生陈于阶所造，可发射实心炮弹和霰弹，装填方便，确是守城利器。”

戚玉叹道：“大炮虽是利器，奈何数量太少，杀伤力终是有限。”庄子固道：“城上还有火球、药罐等火器，亦可用来杀敌。”戚玉看着城上的防御设施，忧道：“大炮发射多了，有炸膛的危险。而守城火器数量不多，并不能支撑持久之战。”

庄子固叹气道：“史阁部本来设定层层抵抗，以徐州为抗清前线，以泗州为防御重点，以扬州为最后的支撑堡垒。无奈各地守将不战而降，附近军镇亦不来救援，以至使扬州沦为孤城。”戚玉劝道：“庄将军，我军虽守此孤城，当以灵活多变的战术打击清虏。”

庄子固道：“史阁部事事都征求属下意见，年初阎尔梅先生就提出北上抗清、进取天下的主张，可惜遭到文官武将的反对，史阁部犹豫不决，以至坐失良机。现今城里兵力空虚，史阁部还是求稳，以静制动，以守代攻，等待朝廷大军到来。”

戚玉冷笑道：“即使朝廷有心派兵，可附近只有刘泽清的大军。此人不遵号令，消极避战，从来不敢正面迎敌，祸害百姓更甚，根本就不能指望这个败军之将。”庄子固道：“史阁部早虑到此节，已写好遗书，誓与扬州城共存亡。”葛明赞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史阁部真乃大丈夫也！”

庄子固眼中有些湿润，赞道：“史阁部竭股肱之力，继之忠贞，鞠躬致命，克尽臣节。到江北督师以来，出行不张设伞盖，吃饭没有两种菜肴，夏天不用扇子，冬天不穿皮裘，睡觉不解下衣服。年过四十无子，亦不置妾。除夕之夜，分遣文牒至半夜，倦意正兴，欲索酒解困。厨人报告肉菜已经分给将士，没有佐酒的食物，便取咸豆下酒。饮酒数十杯，思念先帝，泫然泪下，伏在几案上睡着了。天明时，将士们聚集在辕门外，却不见史阁部出来。知府任民育知道史阁部能睡着实属不易，告诫左右不要惊醒他，令更夫仍敲击四鼓。过不多时，史阁部醒来，听到鼓声大怒，欲治罪更夫。将士忙说任民育的好意，更夫乃获免罪。”

葛明道：“史阁部何必如此清苦？他是督师，应该吃饱穿暖，也好有力气指挥打仗。”庄子固点头道：“最近史阁部可吃了顿美味佳肴。”戚玉兴趣大增，问道：“难道有人请客吗？”

庄子固微笑道：“前不久，冒襄离开扬州到如皋居住，史阁部前去拜访。董小宛亲自下厨，把带皮肋条猪肉切开，先炸后蒸，做出拿手好菜‘董肉’。史阁部猛嚼几口，觉其肥而不腻，满口馨香，回味无穷，赞誉其为天下一绝。”戚玉道：“我现在也想吃‘董肉’了。”庄子固想起二人整晚没有睡觉，让亲兵领着先去用饭，再到营房休息。

夜色深沉时，清军已扎好营盘，点燃起火把，照得城外通明。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四处巡逻。在中军大帐，多铎招集满汉将领，商议攻城事宜。满族将领有拜尹图、图赖、阿山等人，汉族将领不但有孔有德等人，还有新投降的许定国、李成栋等人。清军将领争相提出攻打扬州的计策，特别是降将更是争相表现。

看着热烈的气氛，多铎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思道：“这些汉人吃错药了吗？看到清军就跪地投降，打起同胞却特别卖力。”多铎心里鄙视这些汉奸，但表面上装作很重视的样子，说道：“诸位为大清国出力，朝廷自会论功行赏。不过，自古骄兵必败，千万不要轻视敌人。本王已连送五封劝降信，史可法都置之不理，可见其守城之意已决。”

许定国忙道：“王爷，史可法这老小子不识事务，不自量力，有如螳臂挡车。我大清兵到，立时将他碾为齑粉！”多铎摆手止住道：“史可法是大忠臣，本王甚是钦佩！”汉族将领闻言后，皆感惭愧，低头不语。

在清军将领商议攻城时，史可法在中军大营召集将领议事，相商守城之策。可面对满清二十万大军，众将皆信心不足。史可法自知扬州已难久守，双目直视庄子固，问道：“若是扬州城陷落，你有没有为国尽忠的打算？”

庄子固不假思索，响亮地回答道：“末将会赤心报国，流尽最后一滴血。”刘肇基、乙邦才、马应魁等将领亦表示要为国尽忠。受此慷慨气氛感染，马士英的心腹扬州总督卫胤文，亦是壮烈激昂，决心殉国。

史可法大感欣慰，单独召见了素有忠义之名的副将史德威，流着眼泪说道：“你我二人情若父子，我决心以死报国。现有要事拜托，请你务必要答应。”史德威拜伏于地，哭泣道：“请阁部明示！未将只要一息尚存，决不负重托。”

史可法扶起史德威，取出写好的上奏弘光帝的遗表，还有留给母亲、伯叔兄弟、夫人、部将的遗书四封，郑重地交给他。待史德威收起书信，史可法又嘱咐道：“扬州城陷落之日，便是我死之时。你要把我葬在城外梅花岭上。即使变成鬼，我亦要看着扬州光复！”史德威重重地点头答应，泣不成声。

次日，清军在扬州城外列成战阵。但见旌旗遮天蔽日，刀矛如同茂密的树林，清兵们密密麻麻，如同蚁聚。多铎下令后，战鼓声隆隆响起，清军呐喊声如同海啸。清兵们手持各种武器，抬着攻城器械，似大海浪潮般涌动，向扬州城滚滚而来。城上的明军见此阵势，勃然变色，神情极是紧张。

清军从四个方向攻城，其中西城是进攻的重点。史可法见清军进入射程内，下达了攻击的命令。神炮手郑鸣鹿早将大炮调整好射角，听到命令后，迅速点燃火绳。轰隆的炮声响起，如同平地响起一声惊雷，一个大铁球飞向清军队伍中，明军打响了扬州保卫战的第一炮。